“怎麼了?”男人知道他喜歡這裡,所以當初才硬要留下來:“一起走?”
“只有我們和杜姑娘。”男子搖了搖頭:“小白要在枯骨上種桃花,讓我們照顧小康子一陣。其實你知道,我們都沒有那麼貪心,清茶淡飯與相守一生之人,不過如此,可……卻不想,竟連同死都那麼難。”說罷,還跑到那花旁邊,戳了戳光禿禿的莖:“小康子,要跟舅舅一起生活啦,開不開心?你爹爹不要你,舅舅要,咱們把他掃地出門。”男人看著孩子氣的某個家夥,搖了搖頭。
後來有一日,邊城的大火燒紅了半邊天,城裡的人,逃的逃,竄的竄,卻全被攻來的軍隊斬殺在血紅的刀刃之下,粘稠的液體滲入泥土,彷彿整片大地都染上了血色,殘酷,卻動人,這般景色竟真如老闆所說的,好似在枯骨上種了萬裡的桃花。
昆侖山上的男子抱著手中的花望向遠方,心,沒來由地一顫,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呆子,我還是不舒服,就算早就知道了,也不舒服。”男人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身邊,彷彿這個陪伴姿勢已經持續了千年,融入了骨血。他不會安慰,所以,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當初那個一身書生氣的人告訴他自己已大限將至,時日無多的時候,天知道他有多想就那麼為他們報仇,然後隨他們一起離開,可是那人卻把杜娘和孩子給了他,他是舅舅,所以他必須活下去,可他不能不怨,軒轅氏,魯哀公,他最愛的三個人都曾經在這兩個人手上死過一次,而如今他們又要葬身於皇帝之手,他不想讓小康子恨一輩子,但他至少得讓小康子認清這個人間。不能怨恨,卻也不能遺忘。
不知已是多少年,邊城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除了那些曾經的人的記憶,再也沒有證明它存在過的東西,也許,它就不曾存在過。
男子身披甲冑,靜靜地站在茅屋前,望著那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琴姬:“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強求,雖不能像他那般,卻也還是有法子的。”
“這是我答應了先生的,而且至少這樣,我能留下我的兒子,也會有一個可愛的孫子。”杜娘微笑著搖了搖頭,腦海中浮現那個純白的人說的話:“就算改變了又能怎樣?牽一發而動全身罷了,還不如牢牢握住自己能掌握的,這才是我們這樣的家夥該有的活法。”
男子笑了,笑容溫吞得像極了當年的掌櫃,他將那花結成的種子遞給杜娘,再最後看了一眼屋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毅然決然地道了一聲:“走了。”
身材纖弱的少年扯住了他的衣襟,懷抱著一把古琴,靜靜地望著他。他有些驚訝,隨後笑開,拍了拍少年的頭:“真修好了啊,可我沒什麼能給你的。”
少年搖了搖頭,將琴雙手遞上,男子卻沒有接,一雙漂亮的眼就那樣直直地看進少年眼底,那雙眼像是連羽毛都承不了的弱水,水波湮滅了所有的光,男子搖了搖頭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琴叫無憂,弦名斬情絲,世間萬般苦難皆因情起,斷了情,方可無憂,你可明白?”
少年點了點頭。
“你收著吧,等他長大了,交給他。”男子沒有說他是誰,只是收回了手。
該結束了。男子想,神要造福於人世間,他如今,也算幸不辱命。
回到某個意氣風發的起義頭領身邊,與一旁沉默的男人對視一眼,他知道,他的大限,也到了。
沖入都城,他站在城垣之上,放一把大火,任那輝煌宮殿中的人們哭號著,悲鳴著,眼中滿滿的悽涼,男人以為他要哭出來,便握住了他的手,卻見他朗聲大笑:“做了天道的替罪羊,可惜可惜,誰讓這是你們的運氣呢?一宮人換一城人,我很仁慈吧!”
男子微揚著嘴角,不屑地望著他滿臉忌憚的將領。仁慈?那不過是虛幻,小白的確仁慈,可那與其說是仁慈,不如說是淡漠,七兒最兇,稱不上仁慈,只是因為他公允,助的是正確的人,所以被人說是仁慈,至於他,只要不碰他的底線,他便仁慈。
“呆子,我們回家了。”
“呆子,小白說他會把所有人一起帶走,他走了,就沒人管那群家夥了,不能讓別人欺負他們,也不能讓他們欺負別人,所以不會寂寞的。”
“呆子……”男子話還沒出口,便感受到了男人的緊握,低笑一聲,牽著他,在那將領驚異的目光中走入了火場。他們,許是回到了邊城吧!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