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
而他只希望可以安穩地度過這個夏天,退學,複讀,或者直接出國,去個新的地方,忘掉這一切,接著他就像往常一樣,拿出他父親的球,他七歲的時候,父親就提前申請回家工作了,是同期最早退出前線作戰的那批飛行員,下到訓練部隊當了空軍教練員,離家近,可以每天正常下班回家,有了陪孩子和妻子的時間,但他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軍轉民,去做民航飛行員。
所以他有了一個有父親全心全意陪伴,支援,關懷的成長過程,很多人沒有體驗過完整父愛,而他呢?靳淩覺得他的太滿了,滿到要在他十八歲的時候收回去。
在他父親覺得他馬上成年了,應該是一個心智強大的男人了之後,笑著說,我們都應該有自己的理想,又透過了種種選拔和培訓成了新一批的首席試飛員。
累計的飛行時長遠超其他試飛員,空中迅速滑過天際留下的一條淺淺的白色軌跡,凸顯天藍得很徹底,讓人感覺天空隨時會開出一朵矢車菊,所有人都很相信這一次也如曾經千千萬萬次一樣——平安返航。
只是靳淩和他分別的時候,忘了給他說,他其實沒什麼人生理想,和他,和外公不一樣,哪怕理想經歷了打磨,被現實篩選,抽絲剝繭只剩遊絲,但也只是改變了方式,依然被藏在鐵石心腸的成年人心底——可以為了理想,信仰,不惜犧牲。
而他和媽媽更像,他們說想要理想,這是種奇怪的虛榮心,只是因為想讓身邊的人更愛自己,所以他其實最想要的是愛。
是一種不完全的理想,所以可以為愛的人放棄掉一些東西。
把父親的球踢進門,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很特別的事情,就像曾經的千千萬萬次一樣平常,帶著他來到球場,給他展示如何進球,再到他可以進球,再到他們會一起在場上奔跑,到他再也不能輕易搶不到自己腳下的球。
這樣他也許可以想象有時候父親也還在身邊,他用這種很奇怪的方式繼續生活著,就像商予寧也會把送來的烈士證明書長久地鎖在櫃子裡,再搬出那間帶著記憶的房子,獨自一人繼續生活,他爸爸經常告訴他要好好學習,艱難時不能動搖,不要選擇繳械投降,委屈孤單時,讀書依然有用,他小時候就是這樣度過的。
但靳淩想告訴他這沒用,他試過了,他也不會回來,因為“失去他”是一個他從未設想過的命題。
可是直到那天。
夏怡表白那天並不是什麼好天氣,快要下雨了。
靳淩在聽見夏怡俏皮地對著自己表白,說出那些話的時候,覺得她像…小巷裡突如其來蹭你的貓,讓自己在她面前,不堪一擊,無處可藏。
他接下了她的水。
“還有一瓶給你的朋友。”她說。
“這個球的主人。”
靳淩不知道夏怡為什麼會注意到這個球,這是一個與自己生活完全沒有交集的人,她漂亮的大眼睛,用一種無法探究的方式看著他,敏感得像一隻飛撲過來的網,輕松網住她想要網住的人。
他只能搪塞著告訴她,敷衍說:“你太小了。”
雖然小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夏怡說得沒錯,他也並沒有比她大多少,他的爸爸比他媽媽大六歲,但是商予寧依舊在靳遠穿著軍裝來高中招飛宣講時一見鐘情,那個年代她還要求著家裡花四千塊錢裝一部電話方便通訊。
可他卻又輕易地被夏怡看透了,在他拒絕了她之後,她扭頭就走了,白色的圓頭小皮鞋在草地上踩出腳印,但走到半路,又跑了回來,眼睛已經變成了小兔子,十分孩子氣地搶走了他手裡的水,她送的,還用她的手指重重拂過他的手背。
氣鼓鼓說:“還給我!”
“你要不喜歡我,你就不該讓我誤會!”
他看著她柔軟的睫毛濕漉漉的,笑著想逗她:“我讓你誤會什麼了?”
“你自己知道的!你眉來眼去我...然後...嗯...球...反正很多...”
然後抱著她的水瓶之後,徹底轉身都掉了。
靳淩突然覺得煩躁,這個人可能是一塊雪中的熱炭,也可能是一支暗處的利箭。
而他又一次害怕人在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後,會不會反過來再被生活的不確定和意外傷害,想她可能只是一時興起說的這些話,她只有十六七歲,十六七的女生在一週之後就會喜歡別人。
這種喜歡消失得很快。
所以他告訴她,他第二天不會再來了,一是看見她腿上各種抓破的傷口,這個天的蚊子太毒,她沒必要天天來喂蚊子,二是他真的不確定明天又會發生什麼,自己會不會就在她說著各種甜言蜜語的笑顏中就輕松倒戈了。
最後最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的他真的一塌糊塗,掛科,逃課,抽煙,把青春期沒有過的叛逆都叛逆了個遍。
那天說的話裡,靳淩覺得很多話可能言不由衷,但是那句,“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是真的。”
整個暑假他總覺得心砰砰,不斷翻湧,一些俏皮可愛的花來來回回徘徊在耳際,用不可阻擋的勢頭企圖吞噬他,他再也睡不安穩,於是天天熬夜學習,發現之前原來沒學的課和沒看過的書居然這麼多?
他以前也不聽課,只是很多兩天就能學個大概,考個八十來分很簡單,但這些課都太抽象了,感覺不進腦子。
靳淩邊學邊覺得,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刻苦學習過,開學之後就更是忙著各種補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