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湄若已經被人扶到了椅子上,手上的繩子也已經解開。
此刻她將頭埋的低低的,直到皇上走近了,她才發覺,慌亂地跪在地上,絲毫不複之前的張揚。
“穎答應,如何啊,你口中的好父汗,口口聲聲地說讓朕殺了你呢。”
湄若此時覺得自己就像江海中翻湧的一葉小舟,生死就在頃刻之間。
以往的所有東西,她都認為可以不勞而獲,不爭而得。
可是這一次,就連最簡單的活著,似乎都很難了。
她第一次,想不顧臉面地,爭一爭,為自己爭一爭。
腦海中這樣想著,手腳動起來卻很難。
她很少下跪,就算有跪下的時候,從來也都是挺直著腰板。
時間彷彿按下了減速,過往的一切,在她眼前走馬觀花一般浮現,她彎下腰,扯著皇上的衣角,哀求道:
“求……皇上,饒臣妾一命,臣妾知錯了……”
她的腔調,彷彿清晨枝頭搖搖欲墜的露珠,帶著欲落不落的掙紮。
皇上低頭瞧著穎答應,打量著她絕望的神情,朗聲道:
“朕已經處置了巴林王,至於你,也算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朕會讓恪答應也搬入儲秀宮,你們不是驕傲於蒙古出身嗎?就讓出身科爾沁的豫嬪做你們的主位,正好,她阿布管著你父親,她管著你。”
這是皇上的惡趣味,也是他最後的仁慈,所以他並不覺得自己殘忍。
金燦燦的晚霞灑在遼闊的原野上,萬物彷彿都披上了一層輕而暖的紗,走在這樣的黃昏裡,本身就是悲壯的底色。
穎答應就這樣被帶著到了馬車旁,裡面,恪答應已經忐忑地等候多時了。
她後悔了,她不該出賣湄若,湄若曾經一聲一聲的“恪姐姐”,回蕩在她的心頭,讓她悔恨不已。
馬車下,失魂落魄的穎答應,透過兩座營帳之間的縫隙,看到遠處,父親被人押著往一輛更為簡陋的黑頂馬車走去。
穎答應突然高聲喊了一句:“巴林納親。”
巴林納親聽出來了,那是湄若的聲音,她不叫自己父親,卻直呼了自己的姓名。
此刻他被剝去了貴重的服飾,只穿了一身灰色布衣,沒有了錦緞華服,就連頭上的白發,都有些顯眼了。
湄若看的清清楚楚,卻愴然一笑,在馬車下,筆直地一跪,連著磕了三個頭:
“巴林湄若,從此捨去巴林之姓,只做湄若,山高水遠,拜別巴林納親,願歲歲常安,不複相見。”
秋風將這幾句吹得零零碎碎,巴林納親遙望著湄若,卻清楚地感覺到,湄若也不再認她了。
她自斷了生恩。
巴林納親眼前突然模糊起來,那個小小的,在草原上追著小馬跑的女孩兒,和眼前轉身決絕的女兒突然間重合在一起。
他呢喃道:“湄若…”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自然也隨風消散了,只留塌下脊樑的巴林納親倚在馬車跟前。
一滴老淚,自他混濁的眼球中滾出,只是為時已晚。
湄若起身上了馬車,再未曾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