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暴雨滂沱。水痕在玻璃上斜斜劃過,模糊的視界裡,一切都虛幻無形。
我獨站在風擋處,手裡的煙緩慢燃燒著。為何要開始此行?我真不知道,我只是想去一個曾經的地方,做一次最後的告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裡,我只是在不知道該見誰的時候,想起了她。我沒想清去找她幹什麼,我只是想再見一次她的真人。
我的心沉沉地壓在胸膛裡,即使我知道它的存在,卻感覺不到它的跳動。我的腦中空空如野,整個人就像墜入深空的流星,正在飛向無盡的黑暗,將自己放逐到有界無邊的宇宙中,不歸於任何星系,不追隨任何星辰。
菸灰落在手臂上,疼痛將我拉回了現實,將之拍落後,我撫摸著剛剛被燙紅的面板,看到手臂上那片深深的疤痕,不禁再次憶起數年前的那一場悲驚。
想起當時自己不要命地向終點撞線並撲倒在地的那一幕,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時,兩隻手臂火辣辣地生疼,被煤渣覆蓋的傷口湧出一股股的鮮血,混合著面板上的灰土流向腳面。
我站在原地,一時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我抬頭四望,看到的只有一閃而過的人影。我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該去哪裡,我只是本能地知道,我還在跑道上,我剛才在比賽。終點的位置是不能久待的,於是我本能地向地上甩了甩手上的血,也不知甩了多少出去。然後又本能地向跑道一側走去。我聽不到周圍的聲音,我感覺到十分的孤獨。意識慢慢清醒後,我心中那股破釜沉舟去撞線的豪氣已經蕩然無存。我本以為儘管沒有拿到第一,但也沒落下倒數第一。至少,我拼了一把,拼到真正的頭破血流。可是,當我爬起來後,身邊卻沒有一個自己人,直到我走出人群后,還是沒有自己人來扶我。我想找賽場醫務處,可是,我頭暈眼花,奔跑中過度地興奮緊張,以及傷後暈血症狀的加重,讓我有些分不清方向,找不到目標。此時此刻,我非常希望得到任何一人的幫助,然而,卻沒有在我身邊的,只有勿勿而過的人影。
在醫務處,當我看到被清洗乾淨的傷口裡翻出的鮮紅的肌肉層時,終於支撐不住頭腦中的股眩暈而不停嘔吐起來,然後就是面無血色地癱軟在地。我只記得,當我獨自坐在醫務處角落裡緩神兒的時候,很需要一杯涼水用來壓壓喉中的異物感,但直到我咬牙起身離開時,都沒有喝上一口水。
當我舉著被紗布緊裹的雙臂,獨自隨人流返回宿舍時,居然還有同系的人問我手是怎麼傷的。當對方得知我受傷原因時,我才知道,我就是那個被他們說成是愣子的傻x。
走在人群中,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既不是心中所想地成為的集體和他人眼中的英雄,也不是一個雖敗猶榮的勇士。我只是一個被人群眾奚落的雜耍小丑,是卓別林演繹之下的那個都市流浪漢。我很想灰溜溜地只起躲進地縫裡不見天日。
晚飯是宿舍老八給打的,因為雙手疼得拿不起飯盒,只打了一些稀粥和鹹菜,而我因為心情極差,幾乎沒吃多少。當宿舍其他人學習的學習、逛街的逛街、約會的約會時,我一個人舉著雙手躺在床上,眼望著天花板。居然等到天黑,也沒有一個同班的同學過來慰問,就好像幾小時前的那一幕根本沒有發生。或許我這一摔換回來一個第一,沒準會成為全系的英雄,那麼一定會得到系裡那些女生的關心,至少自己班裡的女生不會落下。但事實上,我只是保住了倒數第二。那麼,我就一定會在人們心中留下這樣一個印象:“都倒數第二了,還拼個什麼勁?自己往地上摔,傻不傻!”
被冷落和遺忘的事實,已經從側面證實了我的第二種猜想。我覺得自己為集體這麼玩命地拼,而最後卻被集體所遺忘,就像受傷復員計程車兵,被和平社會所遺忘和戲笑一樣。我覺得自己這麼做,真的不值。
直到傷口結疤,也不曾有宿舍兄弟以外的人過問和關心過我。即便在那次帶傷打水時偶遇管兒,被她的關心小小而短暫的感動過後,我的心還是冰涼的。
我這件事之所以始終無法釋懷,不僅是因為我雙臂上留下的那兩片恆久的傷疤,還有受傷後以及養傷期間經歷種種冷落所帶來的羞辱感。
眼前,我的境遇和數年前養傷時的境遇何增相似。
希望出現的人,不會再出現。希望依靠的人已經投入到別人的懷抱。曾經相信的人已不值得相信。肌膚之傷尚可自愈,但心中所傷,從何能治?或許,我即將前去的地方,伊人還在,也可能曇花一現之後早已人走茶涼。我不期待這次能得到什麼,也不可能得到什麼。我只是想見一見最後一個惦記的人,也不奢望能把這份情義儲存多久,或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面。我本應該先給對方去個電話,確認後再決定是否開啟這段不期之旅。可是,我不能,也不願意提前聯絡。讓老天來決定吧,見著了,是老天的照顧,見不著,是老天的示警。不論見與不見,此段結束後,我將不再出現。
列車即將進站,我又坐回坐位上。出發至今,除了老妹來的兩個電話外,手機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褲兜裡,而我一直沒有去碰它。它是我現在與外界相聯的唯一通道,但我只想它就這麼安靜地關閉著,就像心裡那道門。
旁邊一位健談的大姐,一邊吃著水果,一邊和鄰座的人閒聊著。看到周邊的氣氛挺活躍,我的心也隨著輕鬆一些。但是,我不想加入其中,我只想當個無影的看客。那大姐不時分發著她帶上車的吃食。給我遞過來乾果時,我沒要,大姐客氣了幾次後就遞給了別人。有人問我去哪,我沒正面回答,然後戴上墨鏡和耳機,假裝睡覺。
事實上,不過一會,在音樂的催眠下,我真的睡著了。在夢裡,我又回到了那個被黑暗包裹的空靈的宇宙,又看到了那張飄浮在黑暗之中,被白光籠罩的雪白色的病床,床上,老父親側躺著正在衝我慈祥地微笑著。我努力地向床邊飛去,但怎麼也無法縮減那段看似很近的距離,我呼喊著父親,卻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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