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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西門慶乘醉燒陰戶 李瓶兒帶病宴重陽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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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王經轎子接的申二姐到了。入到後邊,與月娘眾人磕了頭。月娘見他年小,生的好模樣兒。問他套數,也會不多,諸般小曲兒倒記的有好些。一面打發他吃了茶食,先教在後邊唱了兩套,然後花園擺下酒席。那日,西門慶不曾往衙門中去,在家看著栽了菊花。請了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並大姐,都在席上坐的。春梅、玉簫、迎春、蘭香在旁斟酒伏侍。申二姐先拿琵琶在旁彈唱。那李瓶兒在房中,因身上不方便,請了半日才來。恰似風兒颳倒的一般,強打著精神陪西門慶坐,眾人讓他酒兒也不大吃。西門慶和月娘見他面帶憂容,眉頭不展,說道:“李大姐,你把心放開,教申二姐彈唱曲兒你聽。”玉樓道:“你說與他,教他唱甚麼曲兒,他好唱。”李瓶兒只顧不說。正飲酒中間,忽見王經走來說道:“應二爹、常二叔來了。”西門慶道:“請你應二爹、常二叔在小卷棚內坐,我就來。”王經道:“常二叔教人拿了兩個盒子在外頭。”西門慶向月娘道:“此是他成了房子,買禮來謝我的意思。”月娘道:“少不的安排些甚麼管待他,怎好空了他去!你陪他坐去,我這裡吩咐看菜兒。”西門慶臨出來,又叫申二姐:“你唱個好曲兒,與你六娘聽。”一直往前邊去了。金蓮道:“也沒見這李大姐,隨你心裡說個甚麼曲兒,教申二姐唱就是了,辜負他爹的心!為你叫將他來,你又不言語。”催逼的李瓶兒急了,半日才說出來:“你唱個‘紫陌紅塵’罷。”那申二姐道:“這個不打緊,我有。”於是取過箏來,頓開喉音,細細唱了一套。唱畢,吳月娘道:“李大姐,好甜酒兒,你吃上一鐘兒。”李瓶兒又不敢違阻,拿起鐘兒來嚥了一口兒,又放下了。坐不多時,下邊一陣熱熱的來,又往屋裡去了,不題。

且說西門慶到於小卷棚翡翠軒,只見應伯爵與常峙節在松牆下正看菊花。原來松牆兩邊,擺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樣有名的菊花,也有大紅袍、狀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鵝毛菊、鴛鴦花之類。西門慶出來,二人向前作揖。常峙節即喚跟來人,把盒兒掇進來。西門慶一見便問:“又是甚麼?”伯爵道:“常二哥蒙哥厚情,成了房子,無可酬答,教他娘子製造了這螃蟹鮮並兩只爐燒鴨兒,邀我來和哥坐坐。”西門慶道:“常二哥,你又費這個心做甚麼?你令正病才好些,你又禁害他!”伯爵道:“我也是恁說。他說道別的東西兒來,恐怕哥不稀罕。”西門慶令左右開啟盒兒觀看: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淨了的,裡邊釀著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粉裹就,香油,醬油醋造過,香噴噴,酥脆好食。又是兩大隻院中爐燒熟鴨。西門慶看了,即令春鴻、王經掇進去,吩咐拿五十文錢賞拿盒人,因向常峙節謝了。

琴童在旁掀簾,請入翡翠軒坐。伯爵只顧誇獎不盡好菊花,問:“哥是那裡尋的?”西門慶道:“是管磚廠劉太監送的。這二十盆,就連盆都送與我了。”伯爵道:“花到不打緊,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漿盆,都是用絹羅打,用腳跐過泥,才燒造這個物兒,與蘇州鄧漿磚一個樣兒做法。如今那裡尋去!”誇了一回。西門慶喚茶來吃了,因問:“常二哥幾時搬過去?”伯爵道:“從兌了銀子三日就搬過去了。昨見好日子,買了些雜貨兒,門首把鋪兒也開了。就是常二嫂兄弟,替他在鋪裡看銀子兒。”西門慶道:“俺每幾時買些禮兒,休要人多了,再邀謝子純你三四位,我家裡整理菜兒抬了去──休費煩常二哥一些東西──叫兩個妓者,咱每替他暖暖房,耍一日。”常峙節道:“小弟有心也要請哥坐坐,算計來不敢請。地方兒窄狹,只怕褻瀆了哥。”西門慶道:“沒的扯淡,那裡又費你的事起來。如今使小廝請將謝子純來,和他說說。”即令琴童兒:“快請你謝爹去!”伯爵因問:“哥,你那日叫那兩個去?”西門慶笑道:“叫將鄭月兒和洪四兒去罷。”伯爵道:“哥,你是個人,你請他就不對我說聲,我怎的也知道了?比李掛兒風月如何?”西門慶道:“通色絲子女不可言!”伯爵道:“他怎的前日你生日時,那等不言語,扭扭的,也是個肉佞賊小淫婦兒。”西門慶道:“等我到幾時再去著,也攜帶你走走。你月娘會打的好雙陸,你和他打兩貼雙陸。”伯爵道:“等我去混那小淫婦兒,休要放了他!”西門慶道:“你這歪狗才,不要惡識他便好。”正說著,謝希大到了,聲諾畢,坐下。西門慶道:“常二哥如此這般,新有了華居,瞞著俺每,已搬過去了。咱每人隨意出些分資,休要費煩他絲毫。我這裡整治停當,教小廝抬到他府上,我還叫兩個妓者,咱耍一日何如?”謝希大道:“哥吩咐每人出多少分資,俺每都送到哥這裡來就是了。還有那幾位?”西門慶道:“再沒人,只這三四個兒,每人二星銀子就夠了。”伯爵道:“十分人多了,他那裡沒地方兒。”

正說著,只見琴童來說:“吳大舅來了。”西門慶道:“請你大舅這裡來坐。”不一時,吳大舅進入軒內,先與三人作了揖,然後與西門慶敘禮坐下。小廝拿茶上來,同吃了茶,吳大舅起身說道:“請姐夫到後邊說句話兒。”西門慶連忙讓大舅到後邊月娘房裡。月娘還在捲棚內與眾姊妹吃酒聽唱,聽見說:“大舅來了,爹陪著在後邊說話哩。”一面走到上房,見大舅道了萬福,叫小玉遞上茶來。大舅向袖中取出十兩銀子遞與月娘,說道:“昨日府裡才領了三錠銀子,姐夫且收了這十兩,餘者待後次再送來。”西門慶道:“大舅,你怎的這般計較?且使著,慌怎的!”大舅道:“我恐怕遲了姐夫的。”西門慶因問:“倉廒修理的也將完了?”大舅道:“還得一個月終完。”西門慶道:“工完之時,一定撫按有些獎勵。”大舅道:“今年考選軍政在邇,還望姐夫扶持,大巡上替我說說。”西門慶道:“大舅之事,都在於我。”

說畢話,月娘道:“請大舅前邊同坐罷。”大舅道:“我去罷,只怕他三位來有甚麼話說。”西門慶道:“沒甚麼話。常二哥新近問我借了幾兩銀子,買下了兩間房子,已搬過去了,今日買了些禮兒來謝我,節間留他每坐坐。大舅來的正好。”於是讓至前邊坐了。月娘連忙叫廚下打發萊兒上去。琴童與王經先安放八仙桌席端正,西門慶旋教開庫房,拿出一壇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來。開啟碧靛清,噴鼻香,未曾篩,先攙一瓶涼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後貯於布甑內,篩出來醇厚好吃,又不說葡萄酒。叫王經用小金鐘兒斟一杯兒,先與吳大舅嘗了,然後,伯爵等每人都嘗訖,極口稱羨不已。須臾,大盤大碗擺將上來,眾人吃了一頓。然後才拿上釀螃蟹並兩盤燒鴨子來,伯爵讓大舅吃。連謝希大也不知是甚麼做的,這般有味,酥脆好吃。西門慶道:“此是常二哥家送我的。”大舅道:“我空痴長了五十二歲,並不知螃蟹這般造作,委的好吃!”伯爵又問道:“後邊嫂子都嘗了嘗兒不曾?”西門慶道:“房下每都有了。”伯爵道:“也難為我這常嫂子,真好手段兒!”常峙節笑道:“賤累還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話。”

吃畢螃蟹,左右上來斟酒,西門慶令春鴻和書童兩個,在旁一遞一個歌唱南曲。應伯爵忽聽大卷棚內彈箏歌唱之聲,便問道:“哥,今日李桂姐在這裡?不然,如何這等音樂之聲?”西門慶道:。“你再聽,看是不是?”伯爵道:“李桂姐不是,就是吳銀兒。”西門慶道:“你這花子單管只瞎謅。倒是個女先生。”伯爵道:“不是鬱大姐?”西門慶道:“不是他,這個是申二姐。年小哩,好個人材,又會唱。”伯爵道:“真個這等好?哥怎的不牽出來俺每瞧瞧?就唱個兒俺每聽。”西門慶道:“今日你眾娘每大節間,叫他來賞重陽頑耍,偏你這狗才耳朵尖,聽的見!”伯爵道:“我便是千裡眼,順風耳,隨他四十裡有蜜蜂兒叫,我也聽見了。”謝希大道:“你這花子,兩耳朵似竹簽兒也似,愁聽不見!”兩個又頑笑了一回,伯爵道:“哥,你好歹叫他出來,俺每見見兒,俺每不打緊,教他只當唱個與老舅聽也罷了。休要就古執了。”西門慶吃他逼迫不過,一面使王經領申二姐出來唱與大舅聽。不一時,申二姐來,望上磕了頭起來,旁邊安放交床兒與他坐下。伯爵問申二姐:“青春多少?”申二姐回道:“屬牛的,二十一歲了。”又問:“會多少小唱?”申二姐道:“琵琶箏上套數小唱,也會百十來套。”伯爵道:“你會許多唱也夠了。”西門慶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詞兒罷,省的勞動了你。說你會唱‘四夢八空’,你唱與大舅聽。”吩咐王經、書童兒,席間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鮫綃,微開檀口,慢慢唱著,眾人飲酒不題。

且說李瓶兒歸到房中,坐淨桶,下邊似尿的一般,只顧流將起來,登時流的眼黑了。起來穿裙子,忽然一陣旋暈,向前一頭撞倒在地。饒是迎春在旁搊扶著,還把額角上磕傷了皮。和奶子搊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春,忙使繡春:“快對大娘說去!”繡春走到席上,報與月娘眾人。月娘撇了酒席,與眾姐妹慌忙走來看視。見迎春、奶子兩個搊扶著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問:“他好好的進屋裡,端的怎麼來就不好了?”迎春揭開淨桶與月娘瞧,把月娘唬了一跳。說道:“他剛才只怕吃了酒,助趕的他血旺了,流了這些。”玉樓、金蓮都說:“他幾曾大吃酒來!”一面煎燈心姜湯灌他。半晌蘇醒過來,才說出話兒來。月娘問:“李大姐,你怎的來?”李瓶兒道:“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來穿裙子,只見眼兒前黑黑的一塊子,就不覺天旋地轉起來,由不的身子就倒了。”月娘便要使來安兒:“請你爹進來──對他說,教他請任醫官來看你。”李瓶兒又嗔教請去:“休要大驚小怪,打攪了他吃酒。”月娘吩咐迎春:“打鋪教你娘睡罷。”月娘於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吩咐收拾了家夥,都歸後邊去了。

西門慶陪侍吳大舅眾人,至晚歸到後邊月娘房中。月娘告訴李瓶兒跌倒之事,西門慶慌走到前邊來看視。見李瓶兒睡在炕上,面色蠟查黃了,扯著西門慶衣袖哭泣。西門慶問其所以,李瓶兒道:“我到屋裡坐榪子,不知怎的,下邊只顧似尿也一般流將起來,不覺眼前一塊黑黑的。起來穿裙子,天旋地轉,就跌倒了。”西門慶見他額上磕傷一道油皮,說道,“丫頭都在那裡,不看你,怎的跌傷了面貌?”李瓶兒道:“還虧大丫頭都在跟前,和奶子搊扶著我,不然,還不知跌的怎樣的。”西門慶道:“我明早請任醫官來看你。”當夜就在李瓶兒對面床上睡了一夜。

次日早晨,往衙門裡去,旋使琴童請任醫官去了。直到晌午才來。西門慶先在大廳上陪吃了茶,使小廝說進去。李瓶兒房裡收拾幹淨,燻下香,然後請任醫官進房中。診畢脈,走出外邊廳上,對西門慶說:“老夫人脈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七情傷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虛,血熱妄行,猶如山崩而不能節制。若所下的血紫者,猶可以調理;若鮮紅者,乃新血也。學生撮過藥來,若稍止,則可有望;不然,難為矣。”西門慶道:“望乞老先生留神加減,學生必當重謝!”任醫官道:“是何言語!你我厚間,又是明用情分,學生無不盡心。”西門慶待畢茶,送出門,隨即具一匹杭絹、二兩白金,使琴童兒討將藥來,名曰“歸脾湯”,乘熱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門慶越發慌了,又請大街口胡太醫來瞧。胡太醫說是氣沖血管,熱入血室,亦取將藥來。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

月娘見前邊亂著請太醫,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與了他五錢銀子、一件雲絹比甲兒並花翠,裝了個盒於,就打發他坐轎子去了。花子由自從那日開張吃了酒去,聽見李瓶兒不好,使了花大嫂,買了兩盒禮來看他。見他瘦的黃懨懨兒,不比往時,兩個在屋裡大哭了一回。月娘後邊擺茶請他吃了。韓道國說:“東門外住的一個看婦人科的趙太醫,指下明白,極看得好。前歲,小媳婦月經不通,是他看來。老爹請他來看看六娘,管情就好哩。”西門慶聽了,就使琴童和王經兩個疊騎著頭口,往門外請趙太醫去了。

西門慶請了應伯爵來,和他商議道:“第六個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伯爵失驚道:“這個嫂子貴恙說好些,怎的又不好起來?”西門慶道:“自從小兒沒了,著了憂戚,把病又發了。昨日重陽,我接了申二姐,與他散悶頑耍,他又沒好生吃酒,誰知走到屋中就暈起來,一交跌倒,把臉都磕破了。請任醫官來看,說脈息比前沉重。吃了藥,倒越發血盛了。”伯爵道:“你請胡太醫來看,怎的說?”西門慶道:“胡太醫說,是氣沖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見動靜。今日韓夥計說,門外一個趙太醫,名喚趙龍崗,專科看婦女,我使小廝請去了。把我焦愁的了不的。生生為這孩子不好,白日黑夜思慮起這病來了。婦女人家,又不知個回轉,勸著他,又不依你,叫我無法可處。”

正說著,平安來報:“喬親家爹來了。”西門慶一面讓進廳上,同伯爵敘禮坐下。喬大戶道:“聞得六親家母有些不安,特來候問。”西門慶道:“便是。一向因小兒沒了,著了憂戚,身上原有些不調,又發起來了。蒙親家掛念。”喬大戶道:“也曾請人來看不曾?”西門慶道:“常吃任後溪的藥,昨日又請大街胡先生來看,吃藥越發轉盛。今日又請門外專看婦人科趙龍崗去了。”喬大戶道:“咱縣門前住的何老人,大小方脈俱精。他兒子何歧軒,見今上了個冠帶醫士。親家何不請他來看看親家母?”西門慶道:“既是好,等趙龍崗來,來過再請他來看看。”喬大戶道:“親家,依我愚見,不如先請了何老人來,再等趙龍崗來,叫他兩個細講一講,就論出病原來了。然後下藥,無有不效之理。”西門慶道:“親家說的是。”一面使玳安拿拜帖兒和喬通去請。

那消半晌,何老人到來,與西門慶、喬大戶等作了揖,讓於上面坐下。西門慶舉手道:“數年不見你老人家,不覺越發蒼髯皓首。”喬大戶又問:“令郎先生肄業盛行?”何老人道:“他逐日縣中迎送,也不得閑,倒是老拙常出來看病。”伯爵道:“你老人家高壽了,還這等健朗。”何老人道:“老拙今年痴長八十一歲。”敘畢話,看茶上來吃了,小廝說進去。須臾,請至房中,就床看李瓶兒脈息,旋搊扶起來,坐在炕上,形容瘦的十分狼狽了。但見他──面如金紙,體似銀條。看看減褪豐標,漸漸消磨精彩。隱隱耳虛聞磐響,昏昏眼暗覺螢飛。六脈細沉,一靈縹緲,喪門弔客已臨身,扁鵲盧醫難下手。

何老人看了脈息,出到廳上,向西門慶、喬大戶說道:“這位娘子,乃是精沖了血管起,然後著了氣惱。氣與血相搏,則血如崩。不知當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西門慶道:“是便是,卻如何治療?”正論間,忽報:“琴童和王經請了趙先生來了。”何老人便問:“是何人?”西門慶道:“也是夥計舉來一醫者,你老人家只推不知,待他看了脈息,你老人家和他講一講,好下藥。”不一時,趙太醫從外而入,西門慶與他敘禮畢,然後與眾人相見。何、喬二老居中,讓他在左,伯爵在右,西門慶主位相陪。吃了茶,趙太醫便問:“列位尊長貴姓?”喬大戶道:“俺二人一姓何,一姓喬。”伯爵道:“在下姓應。老先想就是趙龍崗先生了。”趙太醫答道:“龍崗是賤號。在下以醫為業,家祖見為太醫院院判,家父見充汝府良醫,祖傳三輩,習學醫術。每日攻習王叔和、東垣勿聽子《藥性賦》、《黃帝素問》、《難經》、《活人書》、《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潔古老脈訣》、《加減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壽域神方》、《海上方》,無書不讀。藥用胸中活法,脈明指下玄機。六氣四時,辨陰陽之標格;七表八裡,定關格之沉浮。風虛寒熱之症候,一覽無餘;弦洪芤石之脈理,莫不通曉。小人拙口鈍吻,不能細陳。”何老人聽了,道:“敢問看病當以何者為先?”趙太醫道:“古人雲,望聞問切,神聖功巧。學生先問病,後看脈,還要觀其氣色。就如子平兼五星一般,才看得準,庶乎不差。”何老人道:“既是如此,請先生進去看看。”西門慶即令琴童:“後邊說去,又請了趙先生來了。”

不一時,西門慶陪他進入李瓶兒房中。那李瓶兒方才睡下安逸一回,又搊扶起來,靠著枕褥坐著。這趙太醫先診其左手,次診右手,便教:“老夫人抬起頭來,看看氣色。”那李瓶兒真個把頭兒揚起來。趙太醫教西門慶:“老爹,你問聲老夫人,我是誰?”西門慶便教李瓶兒:“你看這位是誰?”那李瓶兒抬頭看了一眼,便低聲說道:“他敢是太醫?”趙先生道:“老爹,不妨事,還認的人哩。”西門慶道:“趙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謝你。”一面看視了半日,說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說,據看其面色,又診其脈息,非傷寒,只為雜症,不是産後,定然胎前。”西門慶道:“不是此疾。先生你再仔細診一診。”趙先生又沉吟了半晌道:“如此面色這等黃,多管是脾虛洩瀉,再不然定是經水不調。”西門慶道:“實說與先生,房下如此這般,下邊月水淋漓不止,所以身上都瘦弱了。有甚急方妙藥,我重重謝你。”趙先生道:“如何?我就說是經水不調。不打緊處,小人有藥。”

西門慶一面同他來到前廳,喬大戶、何老人問他甚麼病源,趙先生道:“依小人講,只是經水淋漓。”何老人道:“當用何藥治之?”趙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著這幾味藥材,吃下去管情就好。聽我說:

甘草甘遂與碙砂,黎蘆巴豆與芫花,薑汁調著生半夏,用烏頭杏仁天麻。這幾味兒齊加,蔥蜜和丸只一撾,清晨用燒酒送下。”

何老人聽了,便道:“這等藥恐怕太狠毒,吃不得。”趙先生道:“自古毒藥苦口利於病。怎麼吃不得?”西門慶見他滿口胡說,因是韓夥計舉保來,不好囂他,稱二錢銀子,也不送,就打發他去了。因向喬大戶說:“此人原來不知甚麼。”何老人道:“老拙適才不敢說,此人東門外有名的趙搗鬼,專一在街上賣杖搖鈴,哄過往之人,他那裡曉的甚脈息病源!”因說:“老夫人此疾,老拙到家撮兩帖藥來,遇緣,若服畢經水少減,胸口稍開,就好用藥。只怕下邊不止,就難為矣。”說畢,起身。

西門慶封白金一兩,使玳安拿盒兒討將藥來,晚夕與李瓶兒吃了,並不見分毫動靜。吳月娘道:“你也省可與他藥吃。他飲食先阻住了,肚腹中有甚麼兒,只是拿藥淘碌他。前者,那吳神仙算他三九上有血光之災,今年卻不整二十七歲了。你還使人尋這吳神仙去,叫替他打算算那祿馬數上如何。只怕犯著甚麼星辰,替他禳保禳保。”西門慶聽了,旋差人拿帖兒往周守備府裡問去。那裡回說:“吳神仙雲遊之人,來去不定。但來,只在城南土地廟下。今歲從四月裡,往武當山去了。要打數算命,真武廟外有個黃先生打的好數,一數只要三錢銀子,不上人家門。”西門慶隨即使陳敬濟拿三錢銀子,逕到北邊真武廟門首黃先生家。門上貼著:“抄算先天易數,每命卦金三錢。”陳敬濟向前作揖,奉上卦金,說道:“有一命煩先生推算。”寫與他八字:女命,年二十七歲,正月十五日午時。這黃先生把運算元一打,就說:“這個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甲午時,理取印綏之格,借四歲行運。四歲己未,十四歲戊午,二十四歲丁巳,三十四歲丙辰。今年流年丁酉,比肩用事,歲傷日幹,計都星照命,又犯喪門五鬼,災殺作炒。夫計都者,陰晦之星也。其象猶如亂絲而無頭,變異無常。大運逢之,多主闇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災有損,小口兇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財物。或是陰人大為不利。”抄畢數,敬濟拿來家。西門慶正和應伯爵、溫秀才坐的,見抄了數來,拿到後邊,解說與月娘聽。見命中多兇少吉,不覺──眉間搭上三黃鎖,腹內包藏一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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