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星前長不足,雖居大廈少安心。”
相畢金蓮,西門慶又叫李瓶兒上來,教神仙相一相。神仙觀看這個女人:“面板香細,乃富室之女娘;容貌端莊,乃素門之德婦。只是多了眼光如醉,主桑中之約;眉眉靨生,月下之期難定。觀臥蠶明潤而紫色,必産貴兒;體白肩圓,必受夫之寵愛。常遭疾厄,只因根上昏沉;頻遇喜祥,蓋謂福星明潤。此幾椿好處。還有幾椿不足處,娘子可當戒之:山根青黑,三九前後定見哭聲;法令細繵,雞犬之年焉可過?慎之!慎之!
花月儀容惜羽翰,
平生良友鳳和鸞。
朱門財祿堪依倚,莫把凡禽一樣看。”
相畢,李瓶兒下去。月娘令孫雪娥出來相一相。神仙看了,說道:“這位娘子,體矮聲高,額尖鼻小,雖然出谷遷喬,但一生冷笑無情,作事機深內重。只是吃了這四反的虧,後來必主兇亡。夫四反者:唇反無稜,耳反無輪,眼反無神,鼻反不正故也。
燕體蜂腰是賤人,
眼如流水不廉真。
常時斜倚門兒立,不為婢妾必風塵。”
雪娥下去,月娘教大姐上來相一相。神仙道:“這位女娘,鼻樑低露,破祖刑家;聲若破鑼,傢俬消散。麵皮太急,雖溝洫長而壽亦夭;行如雀躍,處家室而衣食缺乏。不過三九,當受折磨。
唯夫反目性通靈,
父母衣食僅養身。
狀貌有拘難顯達,不遭惡死也艱辛。”
大姐相畢,教春梅也上來教神仙相相。神仙睜眼兒見了春梅,年約不上二九,頭戴銀絲雲髻兒,白線挑衫兒,桃紅裙子,藍紗比甲兒,纏手纏腳出來,道了萬福。神仙觀看良久,相道:“此位小姐五官端正,骨格清奇。發細眉濃,稟性要強;神急眼圓,為人急燥。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行步若飛仙,聲響神清,必益夫而得祿,三九定然封贈。但吃了這左眼大,早年克父;右眼小,周歲克娘。左口角下這一點黑痣,主常沾啾唧之災;右腮一點黑痣,一生受夫敬愛。
天庭端正五官平,
口若塗砂行步輕。
倉庫豐盈財祿厚,一生常得貴人憐。”
神仙相畢,眾婦女皆咬指以為神相。西門慶封白銀五兩與神仙,又賞守備府來人銀五錢,拿拜帖回謝。吳神仙再三辭卻,說道:“貧道雲遊四方,風餐露宿,要這財何用?決不敢受。”西門慶不得已,拿出一匹大布:“送仙長一件大衣如何?”神仙方才受之,令小童接了,稽首拜謝。西門慶送出大門,飄然而去。正是:
柱杖兩頭挑日月,
葫蘆一個隱山川。
西門慶回到後廳,問月娘:“眾人所相何如?”月娘道:“相的也都好,只是三個人相不著。”西門慶道:“那三個相不著?”月娘道:“相李大姐有實疾,到明日生貴子,他見今懷著身孕,這個也罷了。相咱家大姐到明日受磨折,不知怎的磨折?相春梅後來也生貴子,或者你用好他,各人子孫也看不見。我只不信,說他後來戴珠冠,有夫人之分。端的咱家又沒官,那討珠冠來?就有珠冠,也輪不到他頭上。”西門慶笑道:“他相我目下有平地登雲之喜,加官進祿之榮,我那得官來?他見春梅和你俱站在一處,又打扮不同,戴著銀絲雲髻兒,只當是你我親生女兒一般,或後來匹配名門,招個貴婿,故說有珠冠之分。自古算的著命,算不著好,相逐心生,相隨心滅。周大人送來,咱不好囂了他的,教他相相除疑罷了。”說畢,月娘房中擺下飯,打發吃了飯。
西門慶手拿芭蕉扇兒,信步閑遊。來花園大卷棚聚景堂內,周圍放下簾櫳,四下花木掩映。正值日午,只聞綠陰深處一派蟬聲,忽然風送花香,襲人撲鼻。有詩為證:
綠樹蔭濃夏日長,
樓臺倒影入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
一架薔薇滿院香。
西門慶坐於椅上以扇搖涼。只見來安兒、畫童兒兩個小廝來井上打水。西門慶道:“教一個來。”來安兒忙走向前,西門慶分咐:“到後邊對你春梅姐說,有梅湯提一壺來我吃。”來安兒應諾去了。半日,只見春梅家常戴著銀絲雲髻兒,手提一壺蜜煎梅湯,笑嘻嘻走來,問道:“你吃了飯了?”西門慶道:“我在後邊吃了。”春梅說:“嗔道不進房裡來。說你要梅湯吃,等我放在冰裡湃一湃你吃。”西門慶點頭兒。春梅湃上梅湯,走來扶著椅兒,取過西門慶手中芭蕉扇兒替他打扇,問道:“頭裡大娘和你說甚麼?”西門慶道:“說吳神仙相面一節。”春梅道:“那道士平白說戴珠冠,教大娘說‘有珠冠,只怕輪不到他頭上’。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從來旋的不圓,砍的圓,各人裙帶上衣食,怎麼料得定?莫不長遠只在你家做奴才罷!”西門慶笑道:“小油嘴兒,你若到明日有了娃兒,就替你上了頭。”於是把他摟到懷裡,手扯著手兒頑耍,問道:“你娘在那裡?怎的不見?”春梅道:“娘在屋裡,教秋菊熱下水要洗浴。等不的,就在床上睡了。”西門慶道:“等我吃了梅湯,鬼混他一混去。”於是春梅向冰盆內倒了一甌兒梅湯,與西門慶呷了一口,湃骨之涼,透心沁齒,如甘露灑心一般。
須臾吃畢,搭伏著春梅肩膀兒,轉過角門來到金蓮房中。看見婦人睡在正面一張新買的螺鈿床上。原是因李瓶兒房中安著一張螺鈿敞廳床,婦人旋教西門慶使了六十兩銀子,替他也買了這一張螺鈿有欄幹的床。兩邊槅扇都是螺鈿攢造花草翎毛,掛著紫紗帳幔,錦帶銀鈎。
西門慶問道:“說你等著我洗澡來?”婦人問道:“你怎得知道來?”西門慶道:“是春梅說的。”婦人道:“你洗,我叫春梅掇水來。”不一時把浴盆掇到房中,注了湯。二人下床來,同浴蘭湯,共效魚水之歡。洗浴了一回,西門慶乘興把婦人仰臥在浴板之上,兩手執其雙足跨而提之,掀騰幹,何止二三百回,其聲如泥中螃蟹一般響之不絕。婦人恐怕香雲拖墜,一手扶著雲鬢,一手扳著盆沿,口中燕語鶯聲,百般難述。怎見這場交戰?
二人水中戰鬥了一回,拭抹身體幹淨,撤去浴盆。止著薄纊短襦上床,安放炕桌果酌飲酒。教秋菊:“取白酒來與你爹吃。”又拿果餡餅與西門慶吃,恐怕他肚中饑餓。只見秋菊半日拿上一銀注子酒來。婦人才斟了一鍾,摸了摸冰涼的,就照著秋菊臉上只一潑,潑了一頭一臉,罵道:“好賊少死的奴才!我分咐教你燙了來,如何拿冷酒與爹吃?你不知安排些甚麼心兒?”叫春梅:“與我把這奴才採到院子裡跪著去。”春梅道:“我替娘後邊卷裹腳去來,一些兒沒在跟前,你就弄下磣兒了。”那秋菊把嘴谷都著,口裡喃喃吶吶說道:“每日爹孃還吃冰湃的酒兒,誰知今日又改了腔兒。”婦人聽見罵道:“好賊奴才,你說甚麼?與我採過來!”叫春梅每邊臉上打與他十個嘴巴。春梅道:“皮臉,沒的打汙濁了我手。娘只教他,拉到院子裡,教他頂著塊大石頭跪著,不在話下。婦人從新叫春梅暖了酒來,陪西門慶吃了幾鍾,掇去酒桌,放下紗帳子來,分咐拽上房門,兩個抱頭交股,體倦而寢。正是:
若非群玉山頭見,
多是陽臺夢裡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