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仰的人,有時悲涼,沒信仰的人,有時更悲涼。
顧月霖要送父親到海上,帶著隨風。他不能允許父親在生涯之末孤身遠走,然後,再不歸來。
他這一生,最盡力的是抱負,最在乎的是友情,最想要的是親情。
養父顧遜的離世,黯淡了他的幼年少年光景,其後一直在蔣氏給予的關愛與壓力之下度日,縱然甘之如飴,回想時也無任何趣味。
後來,養母鑽牛角尖那一陣,算得瘋狂,也真要把他逼瘋了。
他在乎她,但她當真惹得他暴怒,若在他暴怒時若也一意孤行,他知道,他大抵會殺了她。
對蔣氏,就是這樣分外複雜的感情。
他知道他的暴怒源於何處:養母可以無條件地相信魏琳伊,哪怕魏琳伊出的主意錯漏百出蠢不可言。
那是她從不曾給過他的。
她給不了,他畢竟最初只是她穩固地位的一個工具。
這種事挑明瞭沒意思,也太傷人,但是不說,不代表不明白。
最可笑又可恨的是,他並沒有挑明、抱怨的資格。
歸根結底,他好端端長大了不是麼?這等生恩,如何能負。
於是,知曉身世之後,在那個降雪的日子,他選擇了原諒。若不原諒,跟自己都交代不了。
見到程放初次,他心緒便有了莫大的起伏。
他能感受到父親對自己切切實實的歉疚與呵護之心,哪怕不曾親口道出。
他篤定,父親會無條件地信任他,卻已生無可戀。
於是,那之後的數年間,他總是建議或者需要父親去做一些事,要父親有所記掛,活下去。
父親為了他,也真是什麼都可以付出,樁樁件件的事,無不鼎力相助。
父親有時是在彌補,有時則是寵著他胡作非為罷了。他懂得,他要的也正是這些。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父親終究是要先一步離開。
別離早已註定,他和父親已經一再強行將期限延後,卻終究創不出奇跡。
死生相隔的離別在即,顧月霖怎麼可能讓父親獨自遠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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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三十裡的莊園。
顧月霖跪倒在蔣氏面前,“娘,我告假是為私事遠行,又要有許久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快起來。”蔣氏將他扶起來,攜他落座,“要做的想做的只管去做,我挺好的,你不必掛懷,只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好麼?”
“一定。”顧月霖微笑,“這次不同於往昔,走之前我會安排一些人手到這裡,一概由辛夷景天帶到您面前,您只管全收下,但若是旁的人帶來的,不需見更不需用。”
“好,我記住了,全照你說的辦。”
說話間,魏琳伊進門來,親自端著茶點,又親手送到母子二人手邊,隨後才後退幾步,行禮道:“問首輔安。”
顧月霖抬手示意免禮,“總是講究這些繁文縟節。”
母女兩個定居此處的年月已久,他每個月都會來一兩次,每次只要碰面,魏琳伊就會給他行禮。往日不當回事,此次即將遠行,也就出言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