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絕對記得,手劄開端寫的是三十來年間的一些事,其中包括你養父故去、你養母的父親故去。”
“是,臣記得。”
“怎麼說呢?”皇帝斟酌著措辭,“這兩個人,與你息息相關不假,但比起手劄上提及的別的人物,分量就有些輕了。顧遜的確出色,但他畢竟沒在官場上走多久,至於你養母的父親,分量還不及你養父。”
顧月霖會意,“臣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這兩人出現在預言之中,有些突兀。”
“沒錯。”皇帝凝著顧月霖,目光溫和,進一步解釋,“朕莫名覺得,蔣昭刻意寫下這兩個人,好像是讓你看到之後便能重視。
“蔣家的人,你名義上的外祖父外祖母那一支,蔣昭的確算是厚待了,但他一生惠及之人頗多,僅朕知曉的就不在少數,但那些人的生死,蔣昭並不曾提及。”
顧月霖在心裡回顧著看過的那些預言,頷首。
“這是一點,再有就是你了。”皇帝說,“連中三元的奇才,不論如何,蔣昭都該記上一筆,但是沒有。不僅如此,其他與你相關之人,比如破格入朝為官的君若,手劄亦是從頭到尾不曾提及一字半句。而類似的事,比如在你之後的兩屆狀元郎,是有記載的。”
顧月霖再度緩緩頷首。
“朕猜著,蔣昭看不出你的運道。”皇帝將手劄遞向顧月霖,“你不妨從頭到尾仔細看看。”
“不必。”顧月霖微笑,“臣看過的都記得,再多的,真的不想看。”
“也是,預言中也有些喜事,可總體來說,這手劄就是個百試百靈的烏鴉嘴,不吉利的事情太多。”
顧月霖承認,“臣只願意等著皇上吩咐一些事。”
“朕明白,你看的災情、生離死別已經太多,若是知道日後仍舊沒個安穩的光景,換了朕,也難以消受。”皇帝給他寬心,“放心,近幾年無大事。”
“如此再好不過。”
顧月霖看過太多生離死別不假,如今最影響他心境的,是父親終將離他而去,哪怕他竭盡全力挽留,亦不能更改那個事實。
至親之人的消亡他都有心無力,其他的,還能指望他如何?
“朕特意找你說這些,是認定你與蔣昭冥冥中有著不解之緣,相信你們遲早能夠神魂相交,你會弄清楚當年蔣昭的決然遁世。”皇帝目光真摯,“月霖,不論如何,不要做下一個蔣昭。你們這樣的人,就該畢生紮根官場,安邦定國,相信朕,朕會畢生器重你,也會讓下一代帝王倚重你。”
“臣定會銘記於心,不負皇上期許。”顧月霖鄭重行禮。
皇帝也好,魏閣老與長公主也好,都是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人。沒有他們這樣胸襟寬廣的人,他的仕途絕不會走得這麼順。
皇帝心情轉好,神色卻更端肅,“要說關系重大的差事,的確有。過幾年,朝國有心開戰,蒙族、倭寇也蠢蠢欲動,你我君臣聯手,領著天下臣民囤兵囤糧,以圖威服四海之日,如何?”
顧月霖再度行禮,“但憑皇上差遣。”
“好!”皇帝欣然而笑,攜了顧月霖的手,走向棋桌,“我們好生定個章程出來。”
棋局之間,君臣二人議定大致的章程,末了,顧月霖沒忘記給鄭閣老上眼藥:“劉公公前去傳口諭時,臣正在頂撞次輔大人,皇上遲早知曉,那臣就先不打自招了。”
皇帝哈哈地笑,“惹得你跟他槓上,必然事出有因,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顧月霖照實說了,末了道:“這等見縫插針影響皇室子嗣清譽之輩,實在討嫌。畢竟,一個官員的任免,關繫著一地百姓的生計。”
皇帝默了默,“知道了,這事兒背後的賬,給鄭閣老記上一筆,到合適的時候一併清算。”
“多謝皇上。”
在鄭閣老眼中,顧月霖是清高自持的人,打一頓也做不出告小狀的事兒,然而——
好不容易等到顧月霖陪皇帝下完棋,又出宮到吏部交接公務,趕緊到禦書房求見。
皇帝召見了次輔。
鄭閣老委婉又毒辣地告了顧月霖一狀。
皇帝睨著他,半晌說了一句:“知道了,退下。”
鄭閣老是靠熬資歷坐上次輔交椅的,哪裡不清楚皇帝的脾氣,一聽就知道,顧月霖已經先發制人。
年紀輕輕入閣,還是又狠得起來又拉得下臉的做派,這是要成精麼!?
當夜,鄭閣老去了秦王府,細說白日諸事。
跟皇帝告狀不成,到了自己的外孫面前,告狀還不是輕而易舉?他是這麼想的,可秦王聲色不動,只是淡淡問道:
“都是閣員,有些爭執在所難免,何況顧淳風所言不錯,更無私心,外祖父到底是在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