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怨,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她要受這麼多罪?
堆積的情緒如山洪海嘯爆發,她幾乎要不可控地哭出來,可再難捱也要堅持下去,只有這樣才能回家,她想,快點完成任務就能回家了,薛素笙咬緊牙關,把自己縮成一團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沒關系,睡著了就不會難過了,睡著了就能回家了。
燈影晃動,十二輕輕在她面前蹲下,少女鼻頭紅紅,眼眶裡氤氳未來得及消退的淚水順著她嫩白的臉往下滑落,他伸手,曲起食指在她臉上極輕地一刮,那滴瑩潤的水珠便積在他的指彎處。
他垂首,伸出舌頭將那滴淚舐進嘴中——是鹹的,他想。
原來人類的眼淚是鹹的,又苦又鹹,為什麼要哭呢?他不理解,明明船是他撐,夜也是他守,她馬上就要回去了,有什麼好哭的?
十二俯身,撐在她身側,藉著光一筆一筆描摹她的臉,可不論怎麼看,他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在船艙外聽到的那聲嗚咽輕的像是幻覺。
他靜靜蹲在她的身前。
烏雲蓋了月光,船身一晃,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從江水中竄出,又落回深暗的水底,帶起一串嘩啦啦的水珠飛濺。
十二面色一變,撐著的手驟然壓下,把被這響動驚醒的薛素笙牢牢壓在自己身子下。
“喂………”
“噓,噤聲。”
薛素笙立刻閉嘴了,她不安地蜷在十二的身體下,十二一隻手墊著她的背,另一隻手撐在她的耳旁,壓到了散下去的幾縷頭發,她感覺頭皮傳來輕微的拉扯感。
嘩啦啦——
咚——
有什麼東西從江底爬上來了!
黑色的影子攀著船沿,薛素笙心驚膽戰地從十二的身子後看去,最先見到一蓬海草般濕噠噠的長發,然後是一身彩色的衣服,這倒與傳統中水鬼的白衣不太一樣。
薛素笙還想再看看,無意識掃到她頭發下飽含怨毒的陰狠的眼睛,駭得憋著氣強行轉回視線。
她的手攥緊了十二的衣服,整個人都貼在十二身上,四周靜極,只有江水滔滔拍岸的響動。
那水鬼似乎在忌憚什麼,並不敢直接進來,只是不停在船壁四周徘徊,發出滲人的咯咯聲,她的指甲不停抓撓著船艙,讓人害怕她要將這船抓破。
早前她避著的人成了她此時唯一的救命稻草,十二的懷抱並不像她猜想的那樣冷,反而有些溫度,胸膛裡心髒咚咚地跳動,溫熱的呼吸縈繞在耳邊,給人以極大的安全感。
她的手不自覺滑過十二的胸前,緊緊抱住了他的背,正警惕的十二猛地僵成了僵屍,撐在地上的手都在抖。
一個怕一個僵,就這麼在靜謐的江上當木偶人。
那水鬼徘徊許久,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變了臉色惱怒地伸出黑色的尖利的爪子拍擊水面,激起幾層高的浪潮,嘩嘩地炸。
薛素笙睜大眼睛,心也跟著江水晃,她疑心這船馬上要翻了,於是手上抱的更緊。
十二臉色變幻,一瞬就變了十幾種顏色,憋半天也沒憋出個字來。
所幸那水鬼來這大鬧一番,見不能成功後就不再糾纏,江水又是幾聲悶響,半刻後,江面恢複了平靜,嗚嗚的風又呼嘯起來,烏篷船四平八穩向前行駛著,恍如什麼都沒發生過。
薛素笙松開手,想從十二身下滑出去,卻被他手壓著的那幾縷頭發一扯,一聲痛呼溢位嘴邊。
十二的身子震了一下,慢吞吞收回自己的手,沉著臉翻身坐到了另一邊。
薛素笙好不容易解救下自己的頭發,靠在船壁上思考,腦子裡卻只有一個疑問在盤旋:水鬼怎麼是彩色衣服?
她的鞋和衣裙都被濺起的水花打濕,卻無瑕顧及,手下匆匆從包袱裡拿出驅妖符往船艙上貼了滿艙。
十二盯著黏在她身上的衣裙,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