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忙活了一個上午,嗓子幹得冒煙,人仰馬翻喧鬧沸天,勉強喊出的號令也淹沒在漢子們的粗魯笑罵中。
她前世今生皆是官家小姐,在大觀園不過管理些丫鬟婆子,嫁了藩王,應對的多是後宮嬪妃。
在崔家重生後,她隨父兄苦學過騎射武藝,但也僅限於內院練習,與父兄在家中演練。
如今金沙灘上,站著成百上千的粗魯漢子,操著天南地北的方言土音,嘻嘻哈哈懶懶散散,一時之間哪裡規整得過來。
探春嘆了口氣,旁邊遞來一隻水壺。
她轉身看去,花榮站在一步之遙,彷彿只是不經意間路過,並不朝她看一眼。
他將水壺塞進她手裡,翻身上馬,抽出馬鞭,“噼啪”一甩,如一道閃電掠過低空。
眾嘍囉皆愣了一下。
花榮縱馬越過人群,揮舞著鞭子,趕羊一般將人群分成了四塊。
他打一聲唿哨,原來的部下齊齊整整散做四隊,將四塊人群穿插開來,又分作八隊,各自帶隊練習起最簡單的上馬動作來。
花榮在人群中轉了一圈,將實在毫無天賦的挑出來,單獨又並作一隊,交給他的兩個心腹部下重點看顧。
然後,他優哉遊哉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行至一片開滿杜鵑花的山坡上,盤腿坐下,開始看一隻跳上跳下的小螞蚱。
小螞蚱跳到東,他的一雙星眸便跟到東,小螞蚱跳到西,他的一雙眼眸鷹般追到西。
小螞蚱跳進草叢不見了,花榮就閉上眼睛,開始冥思。
探春心知他在練習眼力與定力,也不打擾,只遠遠地看著。
待他睜開眼睛,放鬆地看向一簇杜鵑花,她才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道:
“五年前在清風寨,小寶周歲,咱們帶著小寶去廟裡還願,那廟後山上也長著許多的杜鵑花,火紅紅的一片。”
花榮仍未看她,眼神卻柔和了一瞬,又瞬間化作虛無。
探春抱著膝蓋,懷念地嘆道:“回家路上,我抱著小寶坐馬車,你騎著馬。”
“走著走著,車簾突然掀開了,你遞了好大一簇杜鵑花進來,滿車的花香,燻得小寶連連打噴嚏。”
她笑了:“我們只好停下馬車,手忙腳亂地將花枝花瓣重新清理出去。”
花榮的薄唇也彎了一彎,又很快抿緊了。
探春試探著握住他的手腕,低聲道:“這裡這麼多花,你為何不送我一支呢?”
和風習習,花香悠悠。
花榮淡淡道:“我的花,從來只送給我的妻子。”
探春訝然:“我就是你的妻子啊!”
花榮道:“你如今是梁山的女頭領,我在軍中的副將,共同燒過香的兄弟!”
他抽出手腕,站起身,白衣銀甲,身形如玉,冷清而孤寂地消失於一簇簇火紅的杜鵑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