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凝了一凝,心口有些癢,似乎諸葛亮的手指還點在那裡。
善良?心軟?皆不是她。
留下蔡妍,不過是還有用罷了。
聽到夫人要請她一起用飯,蔡妍滿面羞慚,垂著頭走了進來。
寶釵卻彷彿完全不知道一般,對她依然尊重而親熱,言笑晏晏,噓寒問暖。
注意到蔡妍手上有凍瘡,寶釵還親自給她抹上藥膏。
蔡妍愈發無地自容,午後,她見到梅鹿洗衣服,挽起袖子自願幫忙。
梅鹿見她幹活麻利,並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今日陽光甚好,寶釵如今已經有孕三個月,正是最容易睏倦的時候。
她坐在廊下,耳邊聽著蔡妍與梅鹿的說笑聲,暖洋洋的冬陽照在身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在牢獄恢複意識時,她先聽到了鳳姐的哭聲。
鳳姐是唯一自身帶著案件的女眷,她需要過堂受審,此前與寶釵她們不在一處關押。
如今想來是已經定案,她也被押了過來。
數月不見,昔日的璉二奶奶面容憔悴,頭發蓬亂,穿著露著棉絮的破冬襖,撲在王夫人懷裡哭得悲痛欲絕:“那個不是人的畜牲,竟將我的巧兒賣了,賣了!”
寶釵拉著她,勸道:“姐姐,如今且不是哭的時候,使人打聽一下賣到了哪裡,盡早設法把孩子贖回來呀。”
“賣去了瓜州!”鳳姐哭得涕泗橫流,口齒卻依舊清晰:
“前幾日在那邊獄裡,劉姥姥來看我,剛好聽說此事,她說要去瓜州找尋,可人海茫茫,她又沒什麼家財......我的巧兒啊!”
寶釵勸她:“劉姥姥是位有智慧的老人,又與巧兒有緣,想來會有辦法的。”
又哄了半日,王熙鳳這才安靜了些,靠在牆上,喃喃道:“爺們兒被抓了,家財被抄沒了,錢和家人都靠不住,若再活一世,還是得抓住權力啊!”
寶釵醒了過來。
梅鹿正在推她:“小姐,到屋裡去睡吧,起風了呢。”
蔡妍也道:“不能再睡了,這會兒睡得多了,晚上就睡不著了,不如我陪妹妹說說話。”
她陪著寶釵進了屋裡,半是解釋,半是閑聊地說起自己的處境:“我爹多病,弟弟又好賭,當年為了多要聘禮,將我嫁給病人沖喜。”
“結果成婚不到兩年,夫君就去了。好容易養到兩歲的一個女兒,兩個月前染了風寒,一大家子吵吵嚷嚷,都不願意給女娃娃請大夫,最終沒留住。”
“我一生不能自主,沒了男人,自己的女兒都保不住!”蔡妍苦笑一聲,眼角掛著淚珠,潔白的齒卻狠狠地咬在唇上。
片刻後,她舔砥掉唇上血珠,繼續用方才的悽楚語氣道:
“如今,婆家不留我,孃家也養不起我。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在賞菊宴上厚著臉皮去求姑媽。”
“姑媽告訴我,女人家終歸還得找個靠得住的男人,又說諸葛先生驚才絕豔,將來必有大前途!”
蔡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寶釵:“姑媽還說,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讓我趁著還有些容貌,來諸葛先生面前露露臉,哪怕做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呢!”
寶釵靠在榻上,聽她悽悽哀哀訴說往事,鳳姐的慘狀又浮現眼前。
鳳姐自詡為脂粉隊裡的英雄,一朝身陷囹圄,看清了錢與家人皆靠不住。
她薛寶釵沒有遇到諸葛亮時,也只能嫁與“富貴閑人”賈寶玉。
人人皆是命運撥弄下的浮萍,沒有誰是真正靠得住,女人尤其如此。
她扶起蔡妍,看著她唇上新添的傷口,正色道:“你可願意,試試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