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皆可為這幻境主人。”女仙笑意盈盈,放下手中刻刀,倒了一杯茶,推給黛玉。
黛玉接過茶,目光掃過那刻了一半的人像上,是位頭戴鳳冠,神采奕奕的女子,神態間頗有幾分似王熙鳳。
她心下一動,問道:“仙姑可知我是誰麼?”
女仙笑道:“我能知道我是誰,自然也知道你是誰,你我本為一體。”
黛玉不敢置信:“你是說,我是你的化體?”
“化體?非也!”女仙微微搖頭,笑道:“五嶽江河、日月星辰、草木金石,皆出自盤古,你能說它們都是盤古的化體麼?”
黛玉不再懷疑,跪下身去:“林黛玉拜見女媧娘娘!還請娘娘指教,我到底是誰?”
女媧點頭微笑,預設了自己的身份。
她攙住黛玉,拉她坐在身邊,娓娓說道:“我還是個少女時,每天都會到一處山林中散步。”
“一日清晨,我獨自走到清溪邊,山中雲霧乍起,遮住了我的雙眼,草上清露打濕了我的衣裙,地上石子硌痛了我的腳底。”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一縷氣息幽幽離體,穿過清露雲霧,附著在一株靈草之上。”
“霎時間,清溪漫漲,化為灌愁海;石子長大,成為三生石;輕霧騰空,生成離恨天。”
她看向黛玉:“那株絳珠靈草最終化成女體,成為一位曠絕今古的奇女子。從這個意義來說,你說自己曾是我的化體,也有些道理。”
黛玉目不轉睛看著她,只覺得被她眼眸注視時,身心皆是暖融融的,彷彿歷盡世事蒼茫的浪子,重回母體之中。
女媧也慈愛地看著她,眼神中溢滿欣賞之色,這是她最出色的造物,卻是無意中得來的。
黛玉忽記起一事,蹙了眉道:“老君說,您是他的化體......”
“你信?”女媧拿起刻刀,又開始一點點雕琢那鳳姐人像,神色淡漠,隱含一絲不屑:“為世俗名利所迷,沉迷於權勢濁臭的男人,能分出我這樣的化體麼?”
黛玉忙道:“我自然不信!”
女媧輕嘆了一口氣,道:“不過,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人。”
“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致使天塌地陷,我欲煉制五色石補天。有一個年輕的修道者,放下修煉,奔波各地替我收集原料。”
“此後,我因補天力竭,需要一地休養,也是他主動陪我尋到這離恨天休養,並自願作為護法守在封印之外。”
“我再睜眼時,時光過了十二元。那年輕的修道者坐擁法寶無數,且有補天之功,已被尊為道祖,離恨天也成了他的道場。”
她手中的鳳姐人像逐漸完美,只差眼睛尚未刻出。
黛玉注意到鳳姐身上穿的是宋制大衫霞帔。
女媧將人像放好,拿出一方絲帕遮住,繼續道:“成神成聖者,聽慣了歌功頌德,習慣了俯瞰眾生,難免淡漠了悲憫,膨脹自我。”
“這些我懂,也不會苛責。我醒後,那老君心中不安,對我處處警惕監視,既可笑又可憐。”
“我造人時,只想讓他們體驗歡樂悲喜,感受花開月明。我造男女時,是為了讓他們繁衍生息,代代傳承。”
“可我醒後,在天庭見到的是對天地靈氣的瘋狂爭奪。先得利者獨佔長生資源,用盡一切手段嚴防死守,生怕給後來者一點點機會。成仙得道者越來越少,天地靈力集中在少數神仙手中,並以手中資源驅策奴役他人。”
“花木鳥獸辛苦修煉千年,運道好一些的給神佛當個坐騎,運道差的被降魔除怪,內丹成為仙佛煉制金丹的原料。凡人窮盡一生,再摸不到成仙機會,只得費心竭力在凡世爭權奪利,富的愈富,窮的愈窮,男的愈尊,女的愈卑。”
她嘆了口氣:“但歸根結底,三界終是形成了新秩序,沒了上古時代動輒天塌地陷的隱患。與我同代的那些神祇們,多半已回歸天地,把後世留給後人。”
“我本也想消解自身,將靈氣回散天地,但心底對造物們的牽掛卻始終難消。我便借警幻之名隱居此地,又設了太虛幻境收容那些痴男怨女,替自己消解一些執念。”
“可此舉卻引起了老君的恐慌,他去找天庭玉帝、西天如來商議,猜測我是要培植勢力,奪回當年的尊位。”
“一個上古神祇還存活在世,且可能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這對現世掌權者來說,絕對是難以消除的隱憂。”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女媧輕笑一聲:“他們數次來找我談判,我不願與他們沖突,便重新封印了太虛幻境。”
“誰知這隔絕又引發新一輪的恐慌,他們不知道我在幹什麼,只能往最壞的地方想,甚至組織三教勢力,數次試圖破解封印,卻一直未能功成。愈失敗,愈恐慌,愈恐慌,愈要來襲擾......”
“讓人煩不勝煩!”女媧喝了口茶,向黛玉輕輕眨眼,“故而,我也起意給他們找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