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到楊瑛身邊,低聲道:“我帶了些東西來,等下讓黑虎兒搬進來,你瞧瞧是否合用?”
楊瑛站起身,淡淡道:“不用了,韋郎說每一文錢都須來得正正當當。”
“阿瑛!”黛玉愕然,略高了聲音道,“即便我不是你親嫂嫂,咱們作為閨中密友,互送些東西也是應當的吧!”
楊瑛靠在窗前,一點點將袖子拉下來,冷聲道:“韋郎說,不食嗟來之食!”
黛玉有些氣結,道:“你是華山女神,有俸祿有供奉,誰敢給你嗟來之食?”
楊瑛道:“韋郎說,我受人香火,就得庇護百姓,為何要收取民脂民膏?故而,華山的庫房,都被我散盡了。”
她一口一個“韋郎”,倒讓黛玉不知該如何相勸了。
良久,她輕聲道:“你哥哥寵你愛你護著你這麼多年,不是讓你有一日去替人燒飯煮湯的。”
“寵我、愛我皆是過去,”楊瑛抬起頭,淡淡道:“自從有了你,二哥那裡就不是我的家了。”
她走到窗前,看向小小的庭院:“這個院子,如今才是我的家。”
“怎麼會呢?”黛玉怔住:“我與二哥一般疼愛你,無論灌江口還是峨眉山,都是你的家。”
楊瑛轉身,眸中盈出淚光:“你知道嗎?我是個最愛熱鬧,最怕孤單的人。以前,我雖也不與二哥生活在一起,但每次覺得孤獨了,不管多晚飛到浮雲樓去,總能找到他的身影。”
“他會陪我飲酒,給我舞劍,講故事哄我睡覺,就像我還是個小孩子。”
“如今不一樣了,浮雲樓成了雙翼樓。我夜裡找過去時,總只有滿樓的風等著我。因為,我哥哥有了嫂嫂,他每夜都要去峨眉山陪他的妻子。”
她冷笑一聲:“他有了雙宿雙飛的妻子,卻把我一個人留在黑夜裡。”
“不是的!”黛玉大聲道,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這三百年來,逢年過節,她都會讓楊戩請楊瑛過來,一起團聚。
楊瑛喜愛熱鬧,又有些孩子心性,與她的那些小弟子們相處甚歡,卻不太愛摻和兄嫂的事務。
久而久之,黛玉也就減少了找她說話玩耍。
姑嫂倆相處愈來愈少,她也只當神仙壽命綿長,日常離別動輒百年起步,並不需要特別在意。
黛玉走至楊瑛身邊,拉住她的手腕道:“阿瑛,我與你哥哥在一起,只會多個人疼你愛你,你可以與我們一起回去,同住峨眉山......”
“不必了!”楊瑛抽出手,低聲道,“我如今有韋郎,他許諾日夜陪伴,永不分離。”
黛玉搖頭:“可他是個凡人,壽命不過百年。”
楊瑛道:“二十年、三十年,對神仙不過眨眼一瞬,對他卻是一生。有人願意在我身上用盡了一生一世,豈不是很甜蜜的事兒嗎?”
她看向黛玉,道:“你與哥哥今日雖然恩愛,但千年、萬年過去,總有相看兩厭的那一天,未必如我和韋郎這般圓滿哩。”
黛玉無奈,換了話勸道:“即便認定了這個人,你也無須過得如此清貧。凡人壽數有限,何必將時間花費在為銀兩奔波上呢?”
“嫂嫂,原來你也是個俗人!”楊瑛挑眉,聲音愈冷了,“我們自食其力,過得幸福滿足,你就別管了。”
黛玉問:“你的信民呢?你那華山女神廟的香火呢?”
“我陪韋郎過完這一生,才顧得上他們呢!”楊瑛忽眼睫一眨,悄聲道:“韋郎要回來了,他面皮薄得很,你可別像哥哥那般罵他。”
說罷,她就匆匆迎了出去。
遠遠聽到一年輕男聲道:“三娘子,你瞧我帶了什麼給你?”
黛玉從視窗看去,見一個布衣書生,眉目清俊,從袖中掏出一隻粗製銀釵,小心翼翼地簪在楊瑛頭上。
楊瑛面頰暈紅,眸中滿是幸福。
她這樣滿足,讓黛玉恍惚想起,數百年前那場廟會。
那時候,楊瑛舉著掉了漆的繡珠,對著缺了一角的破布長龍,混在衣衫襤褸的人群中,興高采烈舞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