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秋維持著飄浮在半空中的狀態,看著馬文才用盛氣淩人來偽裝自己,與先生尚且帶著一點謙遜,但是與同窗之間卻是有些淩厲。也許課中辯問的第一對於如今的文才哥哥很是重要吧。桓秋心中有些不解,如今卻也沒有辦法言語去關心文才哥哥了。
桓秋不經意回頭,卻見剛剛辛苦勝出,得到先生贊賞的馬文才眼神發直,似在思考,又似在懷念。順著眼神看過去,是一位相貌格外清秀的同窗。這個人有什麼問題嗎?桓秋好奇地飄到馬文才的角度去觀察。唔......這個人的側臉,跟她好像啊。
所以,文才哥哥是想念她了嗎?桓秋心裡竊喜,但是看著馬文才的樣子又有些發酸。是的,她現在已經是阿飄了,文才哥哥......
“喂,祝英臺,你會不會蹴鞠啊,來人了就撞上去啊,躲什麼躲?”馬文才忍不住將自己的白眼翻到天上去,跟個娘們一樣。心裡這麼想著,馬文才在看到祝英臺側臉時,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回來了。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撞上去,把人撞傷了怎麼辦?”祝英臺暗自拍拍胸口,還好還好,差一點。嘴上卻忍不住還了回去。
馬文才看著正在慶功的師弟隊,抹了把臉,懶得爭執,轉身回到了自己房間裡。看到被馬駒收拾好放到書桌上的碎玉珠,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疼。
桓秋飄啊飄,第一次偷窺了文才哥哥以外的“男人”,唔......不是男人?桓秋有些發懵地看著祝英臺雖說有些平坦,但依然看得出性別的,胸肌?好像不是?跟她去世那年的胸口有點像。桓秋想到青州府一位老鬼嬤嬤的教導,有些女人,小時候沒有養好,會讓那個地方有些小。
看到祝英臺的書童遞給她一封家信,桓秋也沒去遵守什麼君子之禮,反正都做鬼了,看到的該看的不該看的都不少,不差著一封信。
“祝家莊?”桓秋抱著自己的腦袋掛在房頂,桓家往來的氏族裡面應該沒有姓祝的,那她怎麼會耳熟呢?是了,桓母元氏有一庶妹,似乎就是嫁到了一戶姓祝的小官家裡。做鬼之後,生前的記憶便慢慢消退,若不是桓秋在青州府的時候,還曾見到桓母元氏與其庶妹的書信往來,她早就將這麼個人丟在忘川河記憶中了。
難道這個祝英臺就是那庶出姨母的女兒?桓秋不能確定,但是如果是這樣,兩個人長相相似就說得過去了。一個九品小官的女兒怎麼會進入全是男子的書院讀書?姨母是瘋了嗎?
桓秋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與書院歷代去世的院長的夫人們聊過之後,被點破了,九品小官,攀附權貴是攀不上的,只能另闢蹊徑,與那氏族子來個日久生情。否則,哪怕是小官的女兒,也只能下嫁給泥腿子。
“士族下嫁,哪怕只是最末流計程車族,你當幾個人會願意?士庶不通婚,才是常理。”有一任書院院長夫人是皇族郡主,有著最天然的階級觀念,也看得最透徹。
“那祝英臺為什麼要與梁山伯相交,而不選擇文才哥哥?”桓秋提出自己的疑問,“文才哥哥是太守之子,而那梁山伯不過是個沒落士族。”
“傻孩子,你啊,還是見識少。”郡主飄到屋頂,示意桓秋也上去,“門當戶對,知道嗎?祝英臺之父不過是九品小官,她與梁山伯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那梁山伯逝去的父親同樣也是小官,比祝家還高一級,只不過因為梁山伯母子不善經營,才沒落了下來。而那梁山伯有才華,有志向,只要有人推薦,重回士族榮光,不過是時間問題。”
郡主夫人摸了摸桓秋的小臉,“你的文才哥哥,與你才是門當戶對。她自然也是想高攀的,只不過是因為,馬家子文才,不好攀而已。”
“不懂?”郡主笑了笑,“你忘記了,你的文才哥哥有一個不省心的繼母,和一個極為勢力的父親。有這二人在,那祝英臺嫁進馬家,連紅衣和黑裙都穿不了。別忘了,你的母親是嫡女,嫁的是諸州桓家嫡長子,而她的母親是庶女,只能嫁一個九品小官,勉強還算是個士族。”
“那,文才哥哥若是喜歡上她,會不會被她拒絕傷害?”桓秋一邊撚酸,一邊難過。
“看那祝英臺的選擇。”
桓秋帶著一肚子的擔憂飄回了馬文才的房間,連偷窺她的文才哥哥洗漱都沒精神了。郡主見桓秋如此沮喪,便開導她,“我們都已經不算是陽世的人了,除卻有大機緣的,都在等著有一日消散在天地間。你擔憂又有何用,不過是白擔心一場。既然幫不上忙,灑脫一些又何妨。”
郡主夫人殘酷地對桓秋點出了事實,她什麼都做不了。桓秋心裡也明白,然而,直到有一夜,她看著馬文才一個人坐在樹上,背靠樹幹,對月呢喃才知道,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的文才哥哥忘記了她的去世,只記得有那麼一個定情的小青梅。桓秋恨不得能夠抱住馬文才,用力搖晃他的肩膀,告訴他,祝英臺不是她,不是!當然,她也這麼做了,可是,沒有辦法,桓秋只能看著馬文才獨自傷心,不斷地經歷背叛,內心憤怒卻又無計可施。
這個世道混亂而又黑暗,桓秋眼睜睜看著她的文才哥哥學業結束後心灰意冷,帶領著馬家軍四處徵戰,平定叛亂,為馬太守的升遷不斷添磚加瓦。
不同於太平盛世的金黃遍野,這個秋天的城外除了似乎肢體與泥土混合的醬紅色,就只有零星草枝被踩踏碾碎,融合成與灰燼無法分離的黑褐色了。漫天的腥臭味,籠罩了這片土地,久久不散。凝神細聽,似有不祥之音,“......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看著她的文才哥哥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疤,桓秋心疼到無以複加。只能以柔弱的身軀,一次次地與那些死後依然攻擊他的鬼魂作戰,替他擋下那些無形的攻擊。
在一次又一次的魂體受傷中,桓秋的魂魄也日漸虛弱,她以為,她要先文才哥哥一步離開了,只是執念未散。誰知,一場箭雨,馬文才戰死沙場。
此時她並不知道,九重天外有神嘆息:”這一出著實可惜了些,不愛看,要不,還是再來一次吧......”
此生畫面消散之前,浮世鏡面如水蕩漾......
被砍斷馬蹄而倒下的戰馬屍首旁邊,桓秋一身素衣,雖然外表稚嫩,但是雙眼透露出執著,直直地盯著從地上逐漸飄起的將軍魂魄。桓秋依然頭頂掛著珠花的雙丫髻,那白白嫩嫩,塗著正紅色指甲的雙手交握就可以看出來,還是內宅嬌養小小姐的模樣。一身精緻,與這充斥著血汗狂野的戰場格格不入。
“佛念哥哥。”只見那女鬼含淚笑著,對著一身鎧甲的馬文才伸出右手。“你可還記得我?”
死後恢複記憶的馬文才,開始還帶著廝殺中的狠意。先是回頭看向自己倒在地上的身體,還插著幾只羽箭,那些殺紅了眼的敵軍正在一刀一刀地砍殺。嘆了口氣,看向馬家的方向,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馬文才也張開出了雙臂。
“不疼,不疼的。”馬文才手忙腳亂地給靈魂狀態的桓秋擦淚,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鬼魂也有眼淚。秋妹妹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要人哄。
“秋兒跟了你好久,看你倒下,心裡好害怕。”桓秋哭過好一陣兒,在馬文才的懷裡慢慢緩了過來,“佛念哥哥,你怎麼就能不記得秋兒了呢?”
馬文才無言以對,生前的記憶重現之後,他當然知道自己曾經被隱瞞了什麼,又錯過了什麼。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兩鬼相擁,各自沉浸在回憶裡,並未注意到逐漸消失的廝殺聲,愈加濃烈的鮮血氣味,還有異於往日,降臨得格外早的黑夜。
然而,不及詳談,剛剛死亡沒多久的馬文才便感受到了投胎的召喚,他抓緊桓秋的手不放開,他這一生,放不下的就只剩下這個小青梅了。其他的人,不過是一場錯誤。
因著馬文才的不肯鬆手,那道異常的白光也照耀到了桓秋的身上。此時,馬文才似乎才聽見了一句淡淡的歌聲“......曰歸曰歸,歲亦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