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靳老太爺忙站起身扶住他,“孩子,你和阿澤相處有一年了吧,你應該知道阿澤的本性了。”
姜也點了點頭。
“今天你吃了這頓家宴,也應該知道我們靳家的狀況了。”靳老太爺又道。
姜也略一遲疑,緩緩點了點頭。
“你靳叔叔恪盡職守,在公事上誰也挑不出錯,就是這私事上,白紙染瑕啊。”老太爺道,“許媛這個女人不是個省油的燈,你靳叔叔這麼討厭阿澤,她有一半的功勞。說到底兒子成了家,我不可能天天耳提面命管著他,他不疼阿澤,爺爺也沒辦法。阿澤下山以後,爺爺沒讓他回家,就是這個原因。他和他爸爸針鋒相對,在家裡待著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阿澤是不正常,他爸爸不管他,爺爺不能不管。小也,阿澤這個孩子,本來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靳老太爺掏出手機翻出相簿,給姜也播了段影片,“你看,這是阿澤八歲的時候。”
影片裡是個小男孩兒,小臉兒白嫩嫩,剔透如水洗過的白瓷,眉心用口紅點了個紅彤彤的硃砂痣,眼睛黑而大,眸光像水波一般眨眨。他正在蹲在地上換衣服,似乎要參加什麼表演。
“阿澤,你在幹什麼呀?”畫外音是老太爺的聲音。
“我在換戲服。”小靳非澤嗓音清脆。
“換戲服幹什麼呀?”老太爺又問。
小靳非澤穿好衣服,在鏡頭面前陀螺似的轉了個圈。那是一身鮮豔的神明裝扮,滿身飄帶,隨著他轉圈而飛舞,猶有仙氣環繞周身。他興高采烈地大聲道:“我要扮儺神太子,坐那種很高很高的轎子,還要給大家跳儺舞,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要是有妖魔鬼怪,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小靳非澤擺了好幾個招式,“我是小太子,我打跑他們!”
姜也望著影片,眸底略有驚訝。
這個眉點硃砂的小男孩兒,他好像在哪兒見過。是哪裡呢?記憶猶如書頁簌簌翻過,一下子倒回十年前。他恍然記起那是一年暑假,媽媽帶他去一個鄉村研究民俗,剛好碰上游神儀式。神明行鄉是他那個村子一年間最為隆重的儀式,父老鄉親穿著簇新的戲服扮成神明木偶,抬著鎏金神轎走街串巷,到處放爆竹,吹嗩吶。
人太多,他和媽媽走散了。他乖乖站在原地等媽媽,滿地爆竹紅紙,空氣裡彌漫著嗆人的煙味。煙不知何時成了霧,蓋住整條街。遊神的隊伍已經過去老遠,可霧氣裡又竄出來一支人影幢幢的隊伍。他站在街中央,疑惑地望過去。那些人踩著極高的高蹺,手腳看起來都老長老長,身上破舊的彩帶像灰塵吊子,有種妖異陰沉的可怖味道。不知道什麼時候人群都散盡了,霧氣濛濛的街上只剩下他和這支怪異的遊神隊。
他忽然被一個男孩兒拉住手,被生拽著來到街道旁。這是個小男孩兒,眉心點著硃砂,一身飄飄的彩帶。
“噓!陰兵借道,快閉眼!”男孩兒蒙起眼。
男孩兒從手指縫兒裡偷看他,見他還沒閉眼,就上前一步把他的眼捂住了。一陣陰影打他們頭頂上過,他無端感受到一種要命的陰冷。心髒不自覺發顫。男孩兒似乎也在恐懼,把他抱得緊緊的。等了好幾分鐘,喧囂的人聲傳來,男孩兒放下手,他回頭看,街上不知何時又充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方才那支陰森的遊神隊好像只是幻覺。
“你媽媽呢?”男孩兒清澈的大眼睛倒映著璀璨天光,“剛剛碰到陰兵,你不怕嗎?”
他蹙眉,“陰兵?”
“是一種異常生物啦,”男孩兒做了個鬼臉,“爺爺說他們喜歡吃小孩兒,尤其是我們這種長的好看的小孩兒。”
他沉默,盯著霧氣消失的方向,心裡滿是疑惑。
“你和媽媽走散了?”男孩兒又問。
他點頭。
男孩兒忽然踮起腳,親了親他的眉心。他來不及躲,眉間印上濕漉漉的觸感。他捂住額,震驚地後退了一步。男孩兒揹著手,笑容燦爛生光,“我今天是小太子,被我親一親,你就能找到媽媽了!不用謝我,我也要去找爺爺了!”
他說完就蹦蹦跳跳地跑開了,留姜也一個人站在原地,眉心印著一個殷紅的口紅印。小時候的事兒姜也大多印象模糊,唯獨這個口紅印,他記得尤為清楚。
老太爺不停地說靳非澤小時候多麼聽話多麼乖。姜也面無表情地聽著,心裡想,靳非澤這個家夥,從小就是個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