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周家後,阿嬌先去叫人。正芳看見阿嬌這般模樣,又聽紫橋說了學堂裡的事兒,猜測阿嬌因為紫橋受到了連累才這般模樣,一邊不住地唉聲嘆氣,一邊下了床,一把把阿嬌摟在懷裡,么啊兒啊地叫起來,心裡一陣酸楚,不覺又滾下淚來。阿嬌也哭道:“李阿姨,快別哭了。張伯伯來給周伯伯看病了。”正芳方斂住眼淚,用手帕揩了淚痕,略帶笑容,隨阿嬌走了出來,說道:“張醫生啊,您來了太好了,我們盼您盼了一天一夜了。”張醫生有些自責,輕聲說道:“我來遲了。”說罷直奔汝卿床前,視了面容,摸了脈,並說道:“主要是受到驚嚇,心中充滿怨氣所致。吃了我開的藥,靜心養幾日就可以了。把事兒想開些,千萬不能再生氣,並且一日三餐要有規律。”隨後開了方子,叫紫橋上他家抓藥去了。張醫生慢慢坐下來,指著阿嬌向汝卿、正芳含淚說道:“這孩子太懂事了,說話做事像個大人。”然後又補充道:“不是一般的大人,比如我,見到她就發現自己良心的缺失,就覺得無地自容。”說罷,又把阿嬌如何請他來看病重複了一遍。看到桌上的早餐幾乎沒動,張醫生便勸道:“你們該吃飯還是要吃飯,該睡覺還是要睡覺,不然,你們身體出了問題,不僅沒人照顧,孩子又如何是好?當下,一些人見到你們像是見到瘟疫,躲得遠遠的。求天不應,求人不成,還得靠自己。人得了病,若是急病,好得也快,若是慢性病,去得也慢。這運動也像人得病,來得急,可能去得也快,你們忍一忍,或許就過去了。今後有什麼事兒,叫我一聲,我馬上就過來。”說完便要回家,汝卿在床上謝過了,正芳把張醫生送到門外,不停地千恩萬謝。
フ芳進屋準備給阿嬌梳洗,阿嬌道:“我肚子早餓了,阿姨快去做飯吧。張伯伯都說我是大人了,我自己梳洗吧。”正芳便去做飯,阿嬌梳洗完畢後,過來幫忙。正芳含淚道:“好孩子,今天你替我們周家受苦了。”阿嬌說道:“沒什麼,只可惜那些同學給我描了個貓臉,若是給我描個虎臉,就威風了。我這個貓,現在不劈鼠了,不然,那幫小耗子也不敢在我頭上拉屎了。”說得正芳笑了。接著又把同學如何欺負紫橋、自己如何與同學打架等事說了一遍。阿嬌又說道:“我爸爸不知怎麼了,這次這麼積極,好像與你們家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我媽媽被他氣跑了,昨夜我又去勸他整人不要整得太狠了,結果被他訓了一頓。他還寫什麼彙報材料,說後天還要開會批鬥你們呢。李阿姨,我是您家的情報員,有什麼訊息我會告訴您的。”正芳聽到這話,又是一陣酸楚,眼裡噙滿了淚花。飯做好了,紫橋抓藥也回來了。正芳、紫橋扶起汝卿,阿嬌端上米飯。汝卿拉著阿嬌的小手,不停地撫摸,眼裡淚光點點,不住地搖頭。正芳道:“汝卿,吃點兒吧,多少吃點兒吧,你看阿嬌、紫橋這麼懂事,我們也應該堅強些。即使死,我們也要做個飽鬼。”說罷又掉下淚來。阿嬌說道:“你們不會死,好人一生平安。我永遠要和周伯伯、李阿姨、紫橋哥哥在一起,若你們死了,誰管我和紫橋哥哥呀?以前你們疼我比疼紫橋哥哥還厲害,現在可別丟下我不管呀。我現在不叫你們周伯伯、李阿姨,而叫你們周爸爸、李媽媽。不,應該叫你們爸爸媽媽。”汝卿、正芳只好吃飯,紫橋、阿嬌早覺餓了,也就狼吞虎嚥起來。
ヌ炱十分陰沉,早早暗了下來。飯還未吃完,只見電光一閃,一個炸雷,打得周家人心驚肉跳,汝卿的筷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接著便是“唰唰唰”的聲音,大雨傾盆而下。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急得正芳、紫橋、阿嬌到處找壇兒、罐兒、缽兒、碗兒接水。
グ13考淑英失蹤了,那個家也懶得回,當夜就住在周家。第二天清晨,小雨淅淅瀝瀝的。阿嬌見汝卿、正芳依舊臥床不起,兩張臉比這天空還陰鬱。阿嬌便來到廚房,踮起腳尖給大家做早餐。紫橋則跑到汝卿、正芳身邊,一邊流淚一邊說不去上學了。汝卿、正芳便含淚勸慰。阿嬌舀了一碗稀飯,雙手遞到汝卿面前。汝卿看到阿嬌一雙大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便硬著脖兒喝了起來。阿嬌又舀了一碗稀飯,雙手遞到正芳面前。正芳接過碗筷,眼淚唰唰地下來了,滴進了飯碗。正芳也硬著脖兒喝了起來。阿嬌又舀了一碗稀飯,雙手遞到紫橋面前。紫橋看到父母都吃了起來,也邊流淚邊吃了起來。阿嬌又撈來泡鹹菜,分與汝卿、正芳、紫橋,然後自己吃了飯,又收拾了眾人的碗筷。阿嬌又找來雨傘,罩住紫橋的身體,說道:“紫橋哥,咱們上學去吧。”紫橋與汝卿、正芳對視一眼後,便隨了阿嬌一同往學校裡來。
グ13俊19鍁爬吹窖校的時候,王老師還沒來,阿牛、二狗子、土生子等一幫朋友也沒有來。阿嬌、紫橋剛在座位上坐下來,昨日那幫大孩子又圍了過來,那架勢比昨日更甚。有幾個人把阿嬌摁在座位上動彈不得。有幾個人把紫橋摁在課桌上,一些人按頭,一些人按腳,一些人拿著樹枝兒狠狠地朝紫橋的屁股上抽去,就像是有大人在幕後操縱似的。那些小孩子們則躲得遠遠的,看著不住哀嚎的紫橋、阿嬌,一臉的茫然與好奇。阿嬌想跳起來,無奈自己的肩上像是有千百雙手在使勁下壓,只得大哭大鬧,乾著急。又有同學來到阿嬌面前,笑道:“想當地主婆兒,將來就是這個下場。”王老師走了進來,見課堂上烏煙瘴氣,又見阿嬌、紫橋確實可憐,又想起了阿嬌昨日的言語,又想起了以前與周家的交情,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師的諄諄教誨:為師者,無論富人的孩子,還是窮人的孩子,都一視同仁;為師者,不能把大人們的勾心鬥角或明或暗地傳給孩子們,玷汙了孩子們的心靈,忙厲聲喝道:“這是課堂,不是批鬥場。紫橋、阿嬌是你們朝夕相處的同學,而不是你們的出氣物件。想來這兒學習知識、學習高尚的情操和思想品德,就老實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想來這兒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狐假虎威,就給我滾出去。”那些小孩子們便怯怯地看了老師一眼,然後飛快地回到座位上。那些大點兒的孩子,看了老師好幾眼,慢騰騰地回到座位上。有幾個年齡又大又頑皮的孩子,惡狠狠地看了老師一眼,很不情願地回到座位上。沒了心情,一上午的課,阿嬌、紫橋竟跟聽天書一般。下午,阿嬌當著汝卿、正芳的面勸紫橋再也不去上學了。汝卿忙問為什麼,阿嬌邊哭邊談了原委,夫妻倆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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ビ暌恢畢賂霾煌#從上午下到下午,從下午下到晚上,從夜裡一直下到白天,又下到傍晚。只見山澗瀑布飛瀉而下,潛龍江巨浪滔天。因接連幾天暴雨,此地又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雨水已經飽和,山體不堪重負。就在這天午夜,只聽屋後“嘣”的一聲巨響,汝卿大叫道:“遭了,屋後崩山了。”他想爬起來,但全身有氣無力,身體已不聽使喚。正芳道:“你照顧好孩子們,我出去看看。”說罷便帶上斗篷,打著手電,出門檢視是否發生了地質災害。正芳到屋後一看,一塊巨石掉到房後側邊,又有土石滾落下來,堆砌在臥室的後牆上,至於泥石流是否灌進臥室,卻看不清楚。正芳在屋後大聲說道:“你和孩子們趕緊搬到側屋睡吧,山體可能滑坡,千萬當心。我再到四處看看。”臥虎山與臥虎壩之間,是一個小丘,汝卿一家住在小丘東,小丘西許多村民毗鄰而居。正芳發現離自家房屋十來米處,有一條裂縫,開始只有一指寬,順著山脊向西延伸,裂縫越來越大,到中間足有手掌寬,到了村西頭,裂縫約有一尺來寬,縫隙越來越深。
フ芳察看完畢後,扔掉斗篷,急忙跑下山來,到了村西頭,大聲嚷道:“鄉親們,快跑啊,山快要垮塌了。”人們都已經酣然入夢,見沒有動靜,正芳越發急了起來,又補充說道:“我剛才在山上看了的,巨大的裂縫就在你們屋後,你們要向兩側跑啊。”正芳一遍又一遍地狂呼,幾近哀求,嗓子快吼破了。此時四處黑燈瞎火,又下著雨,人們又在熟睡,以前許多時候雨下得比這大得多,整個村子安然無恙,因此沒有人呼應。一些人即便被正芳吵醒,也看能否把這個夜晚捱過,一些人更是認為正芳或許被鬥怕了,說胡話,更有人認為周家對大家有怨氣,吵著嚷著發洩來了,目的是讓大家不得安寧。見還沒動靜,正芳便豁出去了,怒吼道:“地主也是人,而不是豺狼虎豹。他們說的話,你們現在不聽,將來想聽,可能只有在黃泉路上聽去了。就是不發生山崩,你們明天上山看到裂縫也就知道危險了。你們明天不是還要批鬥周家老小嗎?今天晚上不跑,明天就到閻王那裡去批鬥我們吧。你們不珍惜生命,我這個世上最惡的地主婆還替你們珍惜呢。”
ゼ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大家方才信了,一些人便陸陸續續地出來了。聽見外面人聲嘈雜,又隱約聽到土石墜落聲,還未出來的人就急了起來。一時間,父母呼兒聲,兒叫父母聲,夫叫妻聲,妻喊夫聲,小兒啼哭聲,狗叫雞鳴聲,響成一片。正芳還是不放心,又挨家挨戶地敲門。確信沒有人待在家,正芳正要離開時,只聽得“轟隆”聲響,猶如石破天驚,大地劇烈顫抖,剎那間,十來戶村民的房屋便消失了。村民驚呆了,人群一下子寂靜下來。“正芳,正芳不見了!”一個聲音高叫道。人們這時才覺察到正芳可能被土石埋了。“正芳!”“正芳!”男女老幼都叫了起來,聲音彼此起伏。當時,阿牛父母、張醫生都逃到屋外,阿牛父親陳阿虎便對張醫生說道:“這個事出得既突然,又不是時候,現在村子裡亂糟糟的。你帶一幫人去周家看看,看汝卿他們有沒有危險,看看正芳回去了沒有。另外,據說汝卿病得厲害,萬一正芳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汝卿會更加著急,你去看著,大家也放心。我帶一幫人再四處找找。”張醫生說道:“嗯。可能還要塌方,又黑燈瞎火的,你們在尋找時,千萬要小心,儘量拿手電筒、打火把找,不要有人再受傷。”說罷便帶著一群人急匆匆地朝周家趕來。泥石流已經從後牆灌了進來,正芳的話既急切又凝重,紫橋、阿嬌慌忙把汝卿往側屋裡移。兩人使盡全身力氣,哪裡移得動,只好一邊盯著汝卿,一邊焦急地等著正芳回來。張醫生等人到來時,見紫橋、阿嬌的臉上和著泥水、汗水、淚水,變成了泥人,汝卿睡的床鋪也是泥漿翻滾。
フ乓繳快步來到汝卿身邊探視。其餘人,有的在屋子周圍四處呼喊尋找正芳,有的拉著紫橋的手急切地問道:“你媽媽回來了沒有?”有的拉著阿嬌的手哭著問道:“你李阿姨回來了沒有?”紫橋、阿嬌不知怎麼回事,驚恐地一個勁搖頭。汝卿剛才聽到了岩石垮塌之聲,又見人們驚恐之狀,心裡也就猜出正芳很可能被埋了。連日來的屈辱,只有正芳安慰,連日來的驚恐,只有正芳撫慰,連日來的憂傷,只有正芳勸慰,如今,正芳去了,與自己風雨同舟的人沒了,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想到這兒,汝卿徹底絕望了,鐵青著臉,捂住胸口,睜大眼睛,大叫道:“正芳,等等我呀。我來了。”說罷,口中噴血,脖子一歪,不再言語,駕鶴西去了。紫橋、阿嬌伏在汝卿身上,號啕大哭,淚人兒似的。滿屋子的人都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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