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做夢了。
夢裡他回到七歲那年的夏天,山林裡的家族宅院。
寬厚的中年男人笑容和煦,著一襲長袍,站在暖風裡晾曬藥草。
風裡有薄荷混合著山菊的味道,他那時年紀小,深深嗅一口之後撲進鮮嫩的薄荷葉中,碾碎滿簸箕的薄荷。
他臉上粘著殘破的綠葉,帶著滿臉辛辣清香的抬起臉來,又無辜又害怕的望著中年男人,歉意的低下頭。
男人蹲在他身前,將他臉上的葉子輕輕摘掉,看出他的惶恐和愧疚,他笑著說:“沒事,薄荷總是要曬乾的,碾碎了更方便。”
夢裡男人帶著他一起碾磨薄荷葉,見他被辛辣的過於濃郁的味道刺激的小鼻子皺起來,男人朗聲大笑,眼角的皺紋蹙成一團魚尾般,看得他也跟著咯咯笑。
彼時天朗氣清,不大不小的院子裡一大一小兩個人,一人坐著高椅,一人搬了小方凳,對坐著碾磨藥草。
男人神態平和,總是笑得寬厚而爽朗。
小孩子認真的執著杵,一下一下認真的捶,緊抿著緋唇,被藥草各異的味道刺激的咽口水。
他偶爾抬起頭看中年男人,男人揹著光,滿臉都是聖潔和坦蕩。
孩子眼中孺慕和信賴交雜,小小的臉上綻出來笑容,依舊有著小心謹慎和乖巧討好的意味。
男人拿沾了藥草汁液的手揉他的臉,將他的小小笑容擺弄成另一種生動和開懷。
小孩聽到他的聲音,溫暖又仁慈的聲音。
“喻兒要像哥哥一樣笑才好看,”他說,“眼睛抬高向上看,露出小牙齒!”
孩子試著做了,沒能達到理想的效果。
他在男人隱秘嘆息的眼神中羞澀的跑開。
穿過一片藥圃,他誤打誤撞跑到了後院。
後院里老太太在曬太陽,她只剩下幾顆牙齒,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搭在竹椅上的手枯乾而細瘦。
她笑著對他招手,露出來碩果僅存的幾顆牙齒。
孩子認真盯著看,他覺得養父肯定是騙他的,笑的時候露出牙齒怎麼會好看呢。
他走到老太太身邊,任她的手無力的搭上他的頭,將他的細細柔柔的頭髮摸亂。
老太太老來閒,一直不肯鬆手,慢慢又拉著他的手開始話家常,講這個家族發跡的那些事。
孩子聽的很認真,坐在老太太竹椅旁,小屁股接觸到溼軟的泥土,涼意上襲他也無知無覺,彎起膝蓋兩手撐著下巴聽得有滋有味。
後來老太太慢慢躺在竹椅上睡著了,握住他的手也漸漸垂下去。
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了她一會兒,確定她不會突然醒來繼續未完的故事之後,有些失望的走了。
他找到一隻小籃子,慢慢往後山上走。
他知道養父喜歡藥草,也需要採藥來治病,因此他一有時間就上山採藥。
走過山人開闢的羊腸小道,他進到深山。
林間靜謐,只有婉轉的鳥叫在耳邊哼唱。
手肘上挎著竹籃的小孩子只有灌木高,身體已經養胖了些,但相比同齡的孩子還是過分的瘦。
他腳步輕快,一路摘到了許多藥草,甚至還看見了一叢薄荷葉。
他蹲在地上,將籃子放到一邊,兩個手一起用去摘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