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爾的潔癖不是生來就有,而是後來逐漸養成,他回到房間後第一件事情,看見明亮的光線中漂浮著絨毛般的灰塵,在灰塵悠然的飄蕩在莫德相框的上方時,便被他用掃帚冷酷的幹掉了。
利威爾從來不曾認為莫德會等自己,不過在莫德死去之後,情況翻轉,被放置在相框中的莫德留在房間之中,眼睛一直看著門口,等待著他。
也許只有莫德不再,利威爾才能獲得他的駐足。
每次推開門,都能看見莫德,這讓他想起小時候,雙目失明,每天抱著腿坐在門口等莫德回來。
莫德出門像風像火,氣勢浩蕩,頭也不回,也不會說再見。
在第一次體會到莫德情緒變化時,是他坐在門口等待莫德那次。那時感覺還很模糊,他看不見,也太小,無法分辨出莫德確切的情緒。
莫德一聲不吭從他身邊經過,他順著聲音走過去,坐在莫德面前。
然後利威爾感受到了莫德的憤怒。很輕薄卻十分銳利刻薄的憤怒。利威爾並沒有火上澆油,而是聽之任之,最後這種情緒消散,但是利威爾卻說不出是輕鬆而是失落。
只有莫德在生氣的時候,利威爾才感覺,自己更接近他。
他怪莫德嗎?
怪他莫名其妙的對他發火,又或者是突然陰陽怪調的冷嘲熱諷,又或者是幸災樂禍的戳人痛腳。
會。
一定也有生氣的時候,但是利威爾的小情緒持續不了太久就煙消雲散。
莫德總會惱怒自己的失控,但是這在於利威爾眼中,再正常不過。
感情原本就是這樣,夾雜著憤怒和傷害。
在久病臥床的媽媽身上,他早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這就是利威爾對感情的定義。
愛,憤怒,傷害,苛責,易變。
名為愛的存在身上長滿了荊棘和倒刺,擁抱必定會被刺傷,流血。
愛從心中長出的時候,是否也容納著傷害的意圖?
雖然利威爾對於愛這種矛盾感到過困惑,但是很快他便接受了愛的構成因素。
每次媽媽打他罵他之後,都會向他道歉。無數次後,利威爾不再質疑這種截然相反的因素為何會出現在同一者身上,但是他希望,他之後以後不要傷害自己愛的人。
利威爾並明白為什麼愛裡面會有傷害和責難,但是他會努力將這些讓人流血的東西,從自己的愛中剔除。自然而然的如此接受的愛的組成成分,利威爾並未質疑,但是仍舊想要讓自己對待別人的方式不一樣。
莫德以為他會難過,會因為他而痛苦,但是並不是這樣。
相反,利威爾其實很感激莫德。
謝謝他在母親傷害他的時候,扔過來的酒精,謝謝他在母親生病時獨自一人承擔下生活的重擔,謝謝他在他雙目失明的時候,沒有留下他離開。
無論莫德多不甘,多氣惱,但是他沒有拋棄他。
利威爾想,哪怕會有憤怒和苛責,但是他仍然選擇留在這裡。
當睜開眼睛看見第一束光的時候,他記得是白色耀眼的光線穿過他細碎的頭髮,他打量著他,嘴角掛著若有若無冷淡的笑。
莫德總是這樣,冷淡,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在看見他的臉時,他卻任然覺得沒有任何牴觸,反而覺得安心。
與之相反,他好像從來沒有帶給莫德什麼。
他一直希望可以為莫德做些什麼,但是到莫德死亡,他都沒有實現這個願望。
利威爾一直覺得莫德並不會太在乎生死這種問題。就像愛是一個充滿矛盾的話題一樣,莫德也是一個十分矛盾的結合體。
垂死之際,利威爾聽見了莫德冷酷強硬的命令。
那時他第一次聽見莫德用如此強硬的語氣,像在挽留。能說出那樣話的人,必定對生死有著清醒的認識,並且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生命吧。
那麼,為什麼你在死之前,臉上露出的是笑容,莫德?
利威爾並不會將原因歸咎於莫德臨死見到自己所以開心。利威爾不會如此自戀。他想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任何人可以讓莫德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那麼為什麼……那種釋然而放鬆的模樣,像是終於將一身負累甩下,終於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