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想象不出來。
數道神色迥異的目光紛紛投到了身上,賣藥郎也才終於有了動作。只是,他卻沒有回答佑二王子對其身份的質問,反而同樣向著甲板外海坊主的方向,腳下行進了一步。
“——藥郎先生!”
鬼使神差地,傅昨就突然出聲喊了他一聲。
冰藍色的身影在眼前頓住,微微轉過身來,勾勒出昳麗緋色的眼角下,冷澈眸光淡淡地看住她。
傅昨自己都不知道喊住他做什麼,只是看著那雙眼睛,又本能地覺得要跟他些什麼。
——些什麼呢?
“藥郎先生......”她抱著一股莫名嚴肅的緊張感,努力地在心裡組織語言,“就是、好像,從認識以來,你就幫了我......更準確地,是救了我很多次。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哪,我能幫到你就好了。”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是碰到過什麼事情,現在想去薔薇島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如果、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其實可以一起想辦法,找薔薇島也好,你想做的事情也好,就是、嗯......萬一你需要幫忙的話......”
著著,她就越來越不下去了。明明從始至終都在給別人添麻煩,現在還大言不慚什麼想幫忙——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現在自個兒臉上肯定紅得不像話。
靜靜對視著那兩道似乎讓其主人費盡全力才沒有躲開的目光,一絲不落地看清其中分明的歉疚、羞澀、誠摯,還有幾分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驚惶,賣藥郎冷靜無波的面容上,始終依然無所謂情緒起伏的跡象。
他只這麼停頓了幾秒鐘,然後便繼續先前的動作,轉回身,再前進了一步。
冰涼的目光無聲落在眼前形容怪異的妖怪身上,彷彿沒有經過哪怕一絲的猶豫,暗紫嘴角輕啟,同樣沉涼的話音,便隨之靜靜飄落進每個饒耳鄭
“根本,沒有形、真、理——這個世界就只是這麼存在著,”他就這麼一字一句,定聲清晰地道“這是,我,害怕的事。”
看著那副沉靜淡冷如往昔的神色,傅昨突然地愣了住。
低沉的音色浸著淺悠的茶香,隨著升騰的白霧緩緩氤氳開來。
“在它們尚為獸態時,大腦被無理性的忠誠本能佔據,墮妖之後,這份不再被滿足的本能也變本加厲,兼之殘忍暴戾的性——一旦被有心利用,即會化成為禍作亂的兇險存在。”
傅昨趴在案几對面巴巴瞧著他動作“你的意思是,它們生有著某種......呃,該是服務意識嗎?或者奉獻精神?”
“更準確的是,守護需求。”清色的茶水在杯盞內緩緩積聚,執柄間手指纖長如玉,動作行雲流水毫無抖動停頓。
待及石色杯盞內被斟及八分滿盈,擱置下造工別緻的砂壺,低垂的眼睫終於靜靜掀起朝對面看過去,話聲輕緩,幾乎顯出一種錯覺的溫柔來
“所以,你的鳥計劃是失敗了嗎。”
傅昨頓時覺得臉上一熱。也不確定是否是她自己心虛沒底,才會從對方這明明沒啥毛病的語氣裡,愣是生生品出了幾分嘲諷。
見人紅著臉趴在手臂上囁喏不語,賣藥郎也沒有追問,只執起茶盞淺酌了一口,便繼續道“越被逼至死亡邊緣,犬類的意願便越是純粹唯一,乃至可有為之赴死的決心。若按你的法,它現在是為了主人而不肯墮妖,那它就更不可能會願意將這份意志分到其餘事物身上。”
傅昨聽得扁了扁嘴,有些悻悻“所以,你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辦法沒用了吧?”
“不知道。”透過淺淺的水霧,賣藥郎冷靜的目光淡淡看著她“我的目的在於斬除物怪,並沒有興趣去考慮,一隻狗是為了什麼而不肯墮妖。”
傅昨見他神色不似作偽,的確不是故意要看自己白做無用功,便大人樣地嘆了聲氣“行吧。不過到物怪,昨碰到你時倒是忘了講,我已經打聽到,那個櫃子裡的執怨是怎麼來的了。”
“......哦?”
——
“......竟是夭折胎兒的怨念麼。”賣藥郎垂眸看著茶盞中淡清的水色,秀麗眉眼間有幾分深思。
“唉,這麼一想的話,這裡可是妓館,還未出生就被強制夭折的孩子,數量怕是大得可怕。”傅昨想起昨聽及的那幾個窯姐所言,一時有些唏噓“所以,這份執念才會這麼強烈吧。”
半晌,見對面始終沒再發聲,傅昨便徑自問他“吶,現在已經知道它的本源跟因果,那除了讓它附上犬神的身體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讓它現出'形'來了嗎?”
賣藥郎聞言搖了搖頭“胎死腹中的嬰兒還未來得及接觸外界,產生的怨念也最為純粹。如果有人願意將它們生下,相應的那份執怨,即可隨著胎兒的出生而自然消除。哪怕最後成了物怪,仍然可以用同理,簡單解決它們。”
然而,明明口中著“簡單”,他的眉間卻是微微蹙起,有幾分難疑。
傅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出生”這一最簡單的條件,在這個地方偏偏卻是難上加難。
如此看來,那些執怨不僅僅是數量龐大,甚至可能裡面每一個,都已經被“拋棄”了不止一次——每次選中的想讓她當自己母親的女人,最後總會或主動或被迫地放棄它們,日復一日,終成一個惡性的死迴圈......
“那、那怎麼辦?”她有些苦惱地皺著一張臉“要麼......我們把那個櫃子偷到外邊去怎麼樣?出了這裡,總多的是想要懷孕生子不會墮胎的女人吧?而且它們只是想被生下來,不會傷害母體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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