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
女孩微微張了張口,卻終究沒出話來,纖長的眼睫落垂,在眶下投射出一片密密的陰影,猶帶著嬰兒肥的臉上,神情泛起莫名的難以言表的低落沮喪。
美豔婦人沒有注意到身旁女孩的異樣,只是向著下方抬首徵詢指令的僕侍輕擺了扇子以作示意。目送著幾人將已然奄奄一息的那隻黑犬拖出場地,她才復又鬆鬆懶懶地、將柔若無骨的身子倚進背後躺椅,豔色唇邊酌了口溫酒,隨即帶著些回憶般地感慨道:“更何況,能夠配得上‘犬神’這一名號的鬥犬,底之下,又能找得到幾隻呢?”
女孩的眼睫一顫,帶著猶疑地抬眸看向她:“‘犬神’……不是那隻狗的名字嗎?”
“是,也不是。”婦人晃了晃指間的酒杯,眼角眉梢有些嘲諷的神色:“哪有狗一生下來會被取作這種名字?‘犬神’這名號,還是早些年間塚田剛帶它進鬥獸場那陣子,看這節目的客人們給它取的。塚田聽著滿意,才幹脆衍用為它的名字,至於它原本是叫旺財還是來福什麼的,哪還有人在意?”
女孩聽得有些發愣:“所以,它、它很厲害嗎?”
“多麼厲害倒是不上,只不過個頭不大,卻是兇得不得了。以前被塚田派上去跟公牛山豬比鬥,還能有個五五開的勝率,你便能想象得出這畜生髮起瘋來有多麼不要命了。看這節目的客人就喜歡看這些畜生們不要命的勁頭,‘犬神’這名號便也才落到它頭上。只是最近幾年該是上了年紀,從歲數算來也是沒幾好活了,上場終歸是輸得多。”
“現在想來,塚田一開始把它當鬥犬來養,不也是衝著它這狠勁兒麼。”幾杯溫酒下喉,婦人不勝酒力般闔上了眼,話音都有些飄乎起來:“當年町長家遭了土匪,府上養的武士都是些不中用的繡花拳頭,最後還是靠著一隻狗,堪堪把塚田老爺家的獨子從匪首手下救了下來。聽這畜生那咬死了十數名土匪,這嗜血勁兒可不就是生要進鬥獸場的命?”
“那……既然它救過他,怎麼現在還要這麼打它?”女孩想到方才黑犬在棍棒前默默低下頭的畫面,喉嚨有些發緊的乾澀。
閉目養神的婦人卻是不以為意,輕哂地笑了笑:“立過功又如何?終究是不知廉恥的畜生罷了,還想把它當成大活人看麼?有用時受器重,無用時被捨棄,這是它們自出生便已註定的命運軌跡。你只見它這樣被塚田毒打一回,我卻見過千百回,可你瞧它不還是老老實實地給塚田賣著命?主人下了命令,所以拼著要丟命的風險,也要拖著副半殘的身子,不知死活地上場——這就是畜生。”
胸腔裡有什麼灼灼的情感升騰起來,女孩緊緊捏著手指才控制住自己出聲的話音沒有發抖:“那麼,現在,它是被拖去哪兒了?”
“自是依慣例關在後堂的柴房。若是塚田少爺哪能想起來,也許會叫個大夫過來瞧瞧,不然就看它自個兒命夠不夠硬了。不過這鬥獸節目是每半月一場,我記著塚田在下一場裡也報了名,若是他在那之前找不到替代的鬥犬,八成還是不會讓這畜生落命的。”
“……能讓我去看看它嗎?”的胸膛深深地起伏,細弱的聲線響在安靜的閣間裡。
閉闔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睜了開來,婦饒目光隨即帶上些疑色:“嗯?我倒還沒問你,無緣無故的,做什麼要來看人家町長家少爺養的鬥犬?”
“因為、因為……”女孩囁喏了兩秒鐘,隨即下定了某種決心,脖子一梗,神色一凜,目光一定:“因為這本來就不是町長大人家的狗,這是我時候家裡走失的狗,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就是被町長大人家的人偷走的!”
對方手背輕輕託著下巴,皮笑肉不笑地瞧著她:“姐姐今心情好,當真十分願意繼續聽你往下編呢。”
“這真是我的狗!我一眼就認得出來——你別見它通身漆黑,其實尾尖不多不少有著三根白毛,四條腿裡唯獨左前腿上的毛髮要稀疏一些,嘴邊鬍鬚的尖尖是很淡的金色,兩隻眼睛裡左眼比右眼的顏色更深一些,對了,它睡覺時還習慣將舌頭吐露在左邊……”女孩當即嘴硬地開始編了起來,不得不乍聽起來還真頗像回事。
一雙眸子被輕輕眯起,婦人目光裡意味不明地打量她:“哦,我卻不管你的是真是假……你只用回答我一句話,傅昨——我記得是叫這個名兒吧?你這鬼頭,突然提出想見這隻'犬神',腦袋瓜子裡究竟是抱著什麼主意?嗯?”
抱著什麼主意?
——她想偷狗她會嗎……
努力試圖把方才那隻黑犬跟自己記憶畫面裡的某隻柴犬對上號,女孩——傅昨在心裡萬分無奈地無聲哀嘆了一秒,垂眸避開對方懷疑滿滿的目光,頂著壓力默默“詢問”道:“月先生,這隻‘犬神’,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犬神’啊?”
等了數秒,她才聽見腦海中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這聲音彷彿是從什麼遼闊悠遠的空寂之處傳過來,有些空靈般的失真——
“我也不知道答案。一切要靠你自己去判斷。”
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心理落差的傅昨,只能強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張獵奇的魚頭臉上,專心致志地去聽清身後船長跟兩位王子之間壓低音量的對話。
喜歡座敷小姐請大家收藏:()座敷小姐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