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妖,是極其容易走入歧途的妖怪。”
身著一襲冰藍衣袍的美麗青年端端跪坐在席上,淡茶色的長髮自鬢間靜靜散落於胸前,雪白腕間在抬臂時微微露出袖外——明明只是簡單的斟茶動作,由他做來卻是無以言表的悅目從容。幾乎讓人覺得,簇身處仿若高雅山水間,而非煙花風流場。
低沉的音色浸著淺悠的茶香,隨著升騰的白霧緩緩氤氳開來。
“在它們尚為獸態時,大腦被無理性的忠誠本能佔據,墮妖之後,這份不再被滿足的本能也變本加厲,兼之殘忍暴戾的性——一旦被有心利用,即會化成為禍作亂的兇險存在。”
傅昨趴在案几對面巴巴瞧著他動作“你的意思是,它們生有著某種......呃,該是服務意識嗎?或者奉獻精神?”
“更準確的是,守護需求。”清色的茶水在杯盞內緩緩積聚,執柄間手指纖長如玉,動作行雲流水毫無抖動停頓。
待及石色杯盞內被斟及八分滿盈,擱置下造工別緻的砂壺,低垂的眼睫終於靜靜掀起朝對面看過去,話聲輕緩,幾乎顯出一種錯覺的溫柔來
“所以,你的鳥計劃是失敗了嗎。”
傅昨頓時覺得臉上一熱。也不確定是否是她自己心虛沒底,才會從對方這明明沒啥毛病的語氣裡,愣是生生品出了幾分嘲諷。
見人紅著臉趴在手臂上囁喏不語,賣藥郎也沒有追問,只執起茶盞淺酌了一口,便繼續道“越被逼至死亡邊緣,犬類的意願便越是純粹唯一,乃至可有為之赴死的決心。若按你的法,它現在是為了主人而不肯墮妖,那它就更不可能會願意將這份意志分到其餘事物身上。”
傅昨聽得扁了扁嘴,有些悻悻“所以,你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這個辦法沒用了吧?”
“不知道。”透過淺淺的水霧,賣藥郎冷靜的目光淡淡看著她“我的目的在於斬除物怪,並沒有興趣去考慮,一隻狗是為了什麼而不肯墮妖。”
傅昨見他神色不似作偽,的確不是故意要看自己白做無用功,便大人樣地嘆了聲氣“行吧。不過到物怪,昨碰到你時倒是忘了講,我已經打聽到,那個櫃子裡的執怨是怎麼來的了。”
“......哦?”
——
“......竟是夭折胎兒的怨念麼。”賣藥郎垂眸看著茶盞中淡清的水色,秀麗眉眼間有幾分深思。
“唉,這麼一想的話,這裡可是妓館,還未出生就被強制夭折的孩子,數量怕是大得可怕。”傅昨想起昨聽及的那幾個窯姐所言,一時有些唏噓“所以,這份執念才會這麼強烈吧。”
半晌,見對面始終沒再發聲,傅昨便徑自問他“吶,現在已經知道它的本源跟因果,那除了讓它附上犬神的身體以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讓它現出'形'來了嗎?”
賣藥郎聞言搖了搖頭“胎死腹中的嬰兒還未來得及接觸外界,產生的怨念也最為純粹。如果有人願意將它們生下,相應的那份執怨,即可隨著胎兒的出生而自然消除。哪怕最後成了物怪,仍然可以用同理,簡單解決它們。”
然而,明明口中著“簡單”,他的眉間卻是微微蹙起,有幾分難疑。
傅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出生”這一最簡單的條件,在這個地方偏偏卻是難上加難。
如此看來,那些執怨不僅僅是數量龐大,甚至可能裡面每一個,都已經被“拋棄”了不止一次——每次選中的想讓她當自己母親的女人,最後總會或主動或被迫地放棄它們,日復一日,終成一個惡性的死迴圈......
“那、那怎麼辦?”她有些苦惱地皺著一張臉“要麼......我們把那個櫃子偷到外邊去怎麼樣?出了這裡,總多的是想要懷孕生子不會墮胎的女人吧?而且它們只是想被生下來,不會傷害母體的不是嗎?”
到這裡,她卻又沒等對方回答,很快自顧自搖頭否決了這個辦法“......不對,這樣只是治標不治本,只要這個妓館還在,就還是會不斷地有夭折的嬰兒出現......而且那樣一來,沒有了執怨的壓迫,犬神更加不可能有墮妖的機會......以它目前這年邁衰老的身體狀態,哪怕不死在鬥場上,遲早也會被塚田活活打死......”
嘴裡不斷碎碎念著,突然她想到什麼,一張秀白臉上浮起了幾絲恍惚——這樣的話,底下的妓館何止一間攬幸樓,半途死於腹中的嬰兒又有多少呢?
整一片空氣都靜滯了一會兒。
再出聲時,原本稚嫩脆生生的音色都透出了幾分悶意“藥郎先生,長此以往下去,如果一直沒有人願意把它們生下來,附近也總是沒有能讓它們附身的妖怪,會怎麼樣呢?畢竟它們只能糾纏妖怪,而對人類沒有絲毫影響,難道就只能放任這份執怨越來越多嗎?”
賣藥郎沉默良久,指間杯盞中的茶溫都已轉涼,他才終於開了口“長此以往,總有一,接觸到了足夠多的因果,它們可以自身墮為妖怪,或者——物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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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處置人類了。
傅昨聽懂他話裡未言及的潛臺詞,一時間好像覺得,這片空間似乎變得滯悶了許多,幾乎都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