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你考大學第一志願非要填外地大學,我就知道你一心想逃出家裡、逃開我這個做姆媽的!可我想不出,哪裡對不起你!從小,最好的盡你吃、穿、用!”
“媽,我知道你一直辛苦……”
“那你還想避開我啊?留在這裡啊?這就算是個省會,哪裡比得了上海呢?……為了保證你有好的環境學習,你阿爸、阿奶那樣的腔調,我不顧他們反對讓你躲到外公、外婆屋裡,因為有東傑在,為了換外公外婆好好待你,之前我一個人頂了詠蘭阿姨、詠剛舅舅的照顧責任!我又為了保動遷房全部給你繼承,縱容你兩個娘娘撇開阿奶,一個人負責照看她,讓自己沒到六十歲頭髮就白了一半;你阿奶現在又是風癱又是老年痴呆,磨人磨得一塌糊塗,我為了討好你阿爸,不要動不動衝你發脾氣,天天就睡在你阿奶身邊……你講講看,姆媽哪一點沒為你盡心盡力?”
“……媽,問題不是這些!”
“那問題是啥?你講出來!你怎麼越大越像你阿爸一樣的心腸,變做冷冰冰一塊石頭,不曉得體貼人的呢?姆媽所有的指望、所有的開心就在你身上,你曉得哇?”
秋季的大學校園,本來就風景頗佳,而地區經濟、文化實力的發展與提升,使大學校園軟、硬體配置同步得到更新與增設,給整個校園加倍增添了積極昂揚的氣氛。
天清氣爽,陣陣和風吹拂遠近植株,不同形狀、不同顏色的葉片映襯著學生的笑顏歡然而舞,與一彎淺淺漾動的湖水共同繪染出層次豐富、色彩斑斕的秋光秋色。
可坐在湖邊長椅上的任詠萍無心欣賞,面對已長成為帥氣小夥的兒子秦毅,連泣帶訴。
秦毅在母親連珠炮般的詰問中沉默,偶爾想趁她擦淚時解釋,卻又被她後續更加激烈的情緒阻攔。
他當然清楚:母親多年辛苦是真的,多年來為他奉獻與付出的又有多少!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想回去!
不僅因為父親的強勢、祖母的病情導致家中壓抑、難舒的環境,更因為母親的付出像一重重債務,不斷透過她的言語加壓在他的身上、沉積在他的心裡,總是逼得他聽話!逼得他妥協!逼得他放棄自己的性格與想法來回報!
那是一種讓他透不過氣、近乎讓他窒息的感覺!
他不想再做眾人交口稱讚的“媽媽的乖兒子”;他不想再對著母親的淚眼反覆聽她控訴他的父親、他的祖母有多可惡;他更不想自己生活、工作甚至將來的戀愛、婚姻、家庭都因為母親“付出很多”而必須違心順從她的意思,以此為條件來讓母親得到安慰與歡心!
因此,他十八歲成年時,就拿定心意要逃到外省市上大學。他亦認定母親的快樂,應該由她自己尋找,而不是把所有的希望轉嫁在他這個兒子身上。
一年多的大學生活,他前所未有地快樂而無憂,他也開始慢慢接觸心儀的女孩,他感覺自己能堅持方向,擺脫父母的管控獨自飛行!
可是,現在看著母親失望地哭泣,看著母親無助如幼兒一樣的軟弱,他感覺內心又在搖動了!
從小雖說有父親在身邊,雖說外公外婆與親戚們的照看,可他少年時何曾不與母親一樣?將她看作一切的依靠?母親歡然,他也歡然,母親悲傷,他也悲傷呢?
自己該怎麼辦?秦毅看著一湖秋水,不斷反問著自己。
新學期,他暗中喜歡、也一直傾慕於他的那位女同學不但明顯表達了心意,更是透露出:她的父親是知名律所的負責人,待兩人畢業後可以直接帶入律所,指導幫助……那亦有助於他專業的發展。
那麼,真的要徹底違背母親的心意,從她與父親身邊逃離嗎?
“鈔票你已經撈著咧,還來做什麼?……你不要拉我,走開!我叫你趕快走啊!”
眼前,是那個記憶裡、夢裡顛倒百回、千回的面容;耳中,是從小渴望過百遍、千遍的溫柔聲音。
可是任東傑就是想逃離,遠遠地逃離!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可惡的女人還要來找自己!她不覺得太晚了嗎?
從那年她忽然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櫃子疊得整齊的衣服,留下一件親手編織的毛衣,一雙他很想買卻一直沒法買的小皮鞋,他就再沒有感受到媽媽這個稱呼的溫暖了!
他哭過、鬧過,只盼著她能回家來,可以繼續抱著他、親他;他求過、逼過祖父母與詠萍阿姨去找她,讓她還能牽著他的手,與他一起玩耍,與他一起笑鬧……可是,她就是不見了!
從那天起,他漸漸地知道,自己再調皮,老師不會叫他請媽媽來;自己再生病,不會有媽媽溫暖的手撫摸他的額頭,問他哪裡難受。
祖父母是疼他、寵他,可是他內心還是孤獨、寂寞的。他渴望那個溫暖的、可以聽到心跳的懷抱,聽見那個貼心貼意的聲音,那會讓他心安!
可直到他成年,她都沒有再出現過。他戀愛結婚,她都沒有顧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