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前年不是剛為爸做了六十歲的壽,咋……?”
“你說咋?除了六十的壽,我和你爸其他生日就不該過啦?”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媽,只是爸的生日在11月,我回來不太方便……”
“栓娃,你別找這些理由!我和你爸不怎麼出門,年齡也大啦,可我倆的耳朵、眼睛還精著咧。現在火車提速了,往城裡過的車次增加了,從城裡到縣裡再到鄉里的公交、私車也多了,比以前方便著呢!你現在來回一趟也就兩天的功夫,不像以前那樣折騰三四天,那你為啥不能多回來兩趟,給我倆一年做個壽?”
往年,季存最晚在十月六日白天就要登車返滬。今年,因為參加兄長的婚禮推遲了一天。
他為避免父母得知訊息不開心,只說受高中同學相邀去看望中學老師。傍晚時想辦法儘快醒了酒,他就匆匆趕回,幫父母打掃院子、摘菜、除草,又修了菜園的籬笆。
父母也沒什麼異樣,忙著拿積攢的土雞蛋,打包土產。
如此累了一天,入夜時,季存很快睡熟了,沒留意父母晚間的言行。
第二天,他要帶著行禮乘車,卻發現最重要的、裝著身份證與車票的揹包不見了。
季存清晰地記得:他臨睡前將揹包放在枕邊,怎會不翼而飛呢?
看著父親欲言又止的表情,母親躲閃的模樣,他明白這揹包是被他們扣下了。
當他像小時候調皮不好好上學,被母親扣了書包時那樣,問母親討要揹包時,胡田花忽然提出了要求:要他每年趕回來給他們過生日。
季存驚訝!
他不明白為什麼父母會突然如此要求?
前年,為了給父親季保富過六十歲生日,他不斷提醒自己注意專案進度,又囑咐妻子留著年假,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帶著孩子一起趕回山村,熱熱鬧鬧給父親辦了流水席。
那天,父親高興,和一眾親戚喝多了酒,在席前高一聲低一聲唱起了戲。母親在親戚們面前激動得抹淚,說幾十年的心血沒白費!
他當時暗自決定,等兩年後母親六十歲生日,也會爭取給她慶祝。
沒想到,父母卻要求他每年趕回村給過生日,那有點……過分了吧?
父親的生日在11月、母親的生日在4月,都不是節假日,就算交通便利讓他來往家鄉的時長縮短,但僅靠雙休日也沒辦法實現。
念申年假就那麼幾天,孩子已上了小學一年級,都不能隨意請假。而他自己,更是不能輕易脫離崗位——雖有連日加班積攢的調休,可他身為專案經理,肩負著整個專案開發成敗,要對整個專案組成員的工作負責,哪裡是想休息就休息的呢?
距離上車的時間不多,季存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做出解釋。
季保富聽了,將煙一根接一根抽成了沉默,不時悄眼看著胡田花。胡田花只當沒看見,自顧自翻動著辣椒串。
直到季存說出:除非辭去專案經理的職位,讓收入減收至少三分之一,胡田花方鬆口:“那你不回來也行,遇著你爸和我的生日,你把禮錢給寄回來。”
“沒問題!”季存鬆了一口氣。
季保富轉身要去房裡拿他的揹包。
胡田花卻用身體和胳膊肘暗暗擋住他,繼續要求:“栓娃,這生日禮錢我們也不多要,就你按你爸六十歲生日的一半給,行不?”
季存一怔!
父親六十歲辦席,是做壽。可兩人一般生日也要一半的席錢,對於他的經濟能力來說,是真的過重了!
他想與母親再商討一下,可胡田花拿著乾草,只管招呼籠裡養的十幾只兔子,明擺出不可商量的表情。
季存不由失望——之前村鄰們明裡、暗裡談說過父母一心“養兒防老”,他只做一笑。得知身世後,他照樣認定養父母對他的感情不是隻為養老的利益,而是一份真心,所以,他也盡力用真情去呵護、去維護,誰知……
那他以後就懷揣著感激,用金錢與物質簡單地回報好了!
山間的風捲著塵灰吹來,吹進了季存的眼眶,讓他感覺到刺激的淚意,忍不住用手去揉。
放下手時,他透過淚光看到養母站在房簷下,卻抹著臉上的灰沙。記憶中,她紅潤光澤的臉已如風乾的辣椒一樣滿是皺紋,失去鮮豔的光澤,她原來利落的行動已遲滯而緩慢。而養父的目光中還是透著慈愛,此時不斷用手整理著他行李上綁著的捆繩……這讓季存想商討的話語拐了彎,變做了應允:“行!到您和爸生日前,我若沒時間趕回來,就提前寄。”
胡田花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有些發矇。
季保富不願再折騰兒子,擠開她,進屋將季存的揹包拿了出來。
季存匆匆背到肩上,拉起已破蛻了邊角的行李箱,向父母簡單告別,走向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