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主任，你，你沒蹲在家裡吃年夜飯呀？”
看見居委負責人廖遠英披著一身冬寒，站在家門口問候，任家旺的怒氣收了口，哭哭啼啼的詠萍也趕緊擦眼淚。
“呵呵，匆匆忙忙跑回去吃過，又來值班陪大家過年啦！”廖遠英的笑容比任家旺剛剛端上桌的那鍋“全家福”還熱氣騰騰的。
“這也太辛苦了，你們也要過年的呀！”杜雪珍為掩飾尷尬，忙拿出乾果。
“謝謝，大家一起開心！”廖遠英象徵性地從果盤中捏出兩顆開心果，解釋，“大年夜值班，是為了保障服務居民，特別關心老年與困難居民的需要。這會放煙花的人家越來越多，我四處轉轉看看，提醒大家注意消防安全，順道看看幾戶沒子女在身邊的孤老與高齡老人，提前拜個年。”
任家旺這才明白：為什麼廖遠英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
他家樓下就是八十歲的孤老劉阿英，她兒子、媳婦早先因病去世又沒有留下孫輩，之前還在家門口嘀咕說不知怎麼過年。於阿秀與鄭阿昌一起來搓麻將時，聽見了也擔心：她害怕自己活得比兒子長，老來會不會也這樣孤苦伶仃？
“還好我沒回到秦家去，要不然，我不是孤老也變做孤老了！”詠萍眼淚止不住又落了下來。
廖遠英見任家一屋子的人慾言又止，猶豫了一下，彎著話頭開解：“詠萍你怎麼可能變孤老呢？這幾年，我看著你婆家、孃家兩頭跑著照顧父母，善心有善報的！你家秦毅多乖啊，大年夜去醫院陪阿奶過年，就是學你呀！等你老了，他肯定也孝敬你！”
她話不長，卻像抽準了蠶繭的絲頭，一下帶起了任家人相互勸解的局面。
詠蘭攬著阿妹：“是啊，我們之前沒回上海，詠剛在海上，爸媽多虧有你來回跑，要不然，他們也變做‘不是孤老的孤老’了！”
詠剛端起之前包好的春捲，逗阿妹：“要不是你在，恐怕之前過春節，爸媽想吃春捲也吃不著！你不要講秦毅還小，他今年跟著你包春捲像模像樣的！到你老來躺到床上，就安心等兒子做給你吃吧！”
任家旺、杜雪珍老夫妻聽到這裡，還能不明白廖遠英的意思？緩下心中對女婿秦彬的不滿，也勸說詠萍：秦彬擔心他媽，拉著秦毅過去陪陪也是應該的。這樣，等她老來有什麼事，秦毅也曉得怎麼照顧，算善有善報吧！
詠萍心頭堵的塞子被拔鬆了不少，嗔著親人們：“我還有幾年再到五十歲，離老來還遠呢！阿哥，春捲我去炸，給廖主任帶幾根到辦公室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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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哥，我只見過劉家媽媽一面，她今天又裹著頭巾，隔了院門是真沒認出她來！你爸媽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也不體諒這麼冷的天，我帶著迪迪擠火車、倒大巴跟你趕來陪他們過年，不顧我自己爸媽一直費心費力帶孩子，現在卻把他們撂在家……要是聽說迪迪被嚇得又發燒，我爸媽明年肯定不讓再跟你回鄉探親了！”
“你說說！栓娃帶著媳婦、娃進門，我是一點重活捨不得讓他們幹，燒了坑、買了肉、燉了雞、蒸了蛋地伺候。他們倒好，那女人上門塞了兩錢，轉臉就張口喊人‘媽’，還讓著她往我家裡進，這叫啥？是不是‘忘恩負義沒有良心’？”
一道磚牆，隔開了婆、媳兩人的言語，卻擋不住兩人各自的委屈一起頂著鞭炮聲往外冒。
季存抱哄著被驚嚇後又升高了體溫、睡得迷迷糊糊卻相當不安的小女兒，按壓著心疼，還得勸解妻子：“我爸媽不是存心的……也是我們粗心大意，沒有顧著他們的感受……任是哪一對父母，看著自己養大的娃叫別人爸媽，心裡都不舒服！”
念申不開心：“存哥，我感覺你一直偏心！不管什麼事，你寧可讓我們自己吃一萬個委屈，也不願批評他們一句。之前結婚說不來就不來，生孩子也基本沒照顧，今天又這麼幫他們說話！”
季存晚飯沒顧上吃，此時餓得發慌，拈了一隻涼掉的餃子塞進嘴，聽到妻子這樣的埋怨，那餃子立時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地難受！
他的思緒其實也有些亂！
從大學期間力爭獎學金去衝抵學費……到後來孤闖上海努力求職……到認真學習技術、忘我投入工作獲得升職加薪……再到“裸婚”租房生女，他一直在用心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減輕他們的生活壓力、回贈溫暖的真情……
可今天，就因為他與生母短時間的接觸，因為輕輕呼喚了雪中生母一聲“媽”，因為妻子不經意招呼了她老人家進屋，養父母大過年都甩了臉發脾氣，他怎能不難過呢？
他也是一個人，會委屈、會生氣、會傷心的啊……
妻子此時的委屈，他也能理解——憑心而論，念申能不計條件與他“裸”婚，日常生活不嬌不懶與他勤儉相守，這一年春節又離開父母溫暖的呵護、抱著幼小的孩子千里奔波到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很不容易！她內心渴望一份溫暖的認可、一份親情的認同，對公婆忽然而來的脾氣的確難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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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能因為這些原因，批評養父母的不是嗎？
當然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