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許久, 天空宛如碧洗,一輪彎月懸掛於上。站在高處, 眺眼望去淨是一片銀白色。世間萬物似已被這一片白色所包裹, 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壯闊。
月下雪景固然美, 可這樣的夜晚, 在室外逗留並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若有人選在這樣的夜晚, 坐在屋頂賞月不是神經病也是個傻缺。
沈浪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傻缺。
如果不是傻缺,他怎麼會相信王憐花說今夜紫河車大盜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可就算沈浪有一種自己是個傻缺的錯覺,他也沒有離開這個冰冷的屋頂, 回到客棧溫暖的被窩裡。因為這屋頂的主人家剛好有一個懷孕六個月的孕婦, 且還是初孕。
王憐花猜測紫河車大盜會出現在這裡的語氣漫不經心, 沈浪卻不敢冒險。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率, 沈浪都不願意看到下一個受害者出現。且若紫河車大盜真的到了靈光城, 這個機率可沒有萬分之一那麼小。
沈浪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抿了一口酒,想要提神。酒壺中的酒是從小酒館打的, 濁而酸, 好在沈浪喝酒並不是很挑剔。喝著酒,沈浪不由想到了王憐花,那個答應與他一起緝捕紫河車大盜的少年。
此刻,王憐花只怕已經窩在溫暖的被窩裡呼呼大睡了吧?
被沈浪思念著的王憐花自沒有入睡, 也沒有鑽進被窩。但是相較於坐在屋頂上吹風賞月的沈浪, 他卻要舒服多了。
這會兒, 他正坐在炭盆前烤年糕。
火盆上置放了乾淨的鐵絲盤, 將年糕放在上面烤,不需要任何調料,吃起來卻是無比美味。外人很難想象,容貌俊美,衣食住行無一不追求精緻的憐花公子竟然也會喜歡這樣接地氣的食物。
王憐花知道這種吃法,卻是因為他的母親。冬日的夜晚,母親有時候就會抱著他一邊烤著年糕,一邊給他說一些江湖典故。雖然自他六歲之後,母親就變得很溫柔,但是王憐花總是覺得在給他烤年糕的時候,母親比平日都要溫柔。
年糕片烤到外面微微焦黃,裡面變得軟糯時最好吃了。也不需要任何調料,只是這樣子吃,味道卻是好極了。
王憐花吃著烤年糕,又喝著熱茶,心情真是說不出的愜意。
夜已經深了,王憐花卻沒有睡,因為他在做一件與沈浪同樣的事情——等紫河車大盜。
沈浪想不明白王憐花如何在白日時和他分開不到兩個時辰裡,確定了兇手可能下手的目標,不過是因為他不知道在這個小小的靈光城也有王憐花的耳目。
靈光城很小,藥鋪也不過四五家,其中最大的一家是保濟堂。保濟堂的東家幾代都是當地名醫,在靈光城經營保濟堂已經有百年。雖是靈光城最大的藥鋪,保濟堂卻不僅價格公道,東主還時常佘藥給窮人,免費為他們看診。
保濟堂的老東主姓方,唯有一個獨子,坐診不久便因夜間出診不慎摔死。彼時,兒媳已經身懷六甲,難產生下一子也隨之離世。方老大夫便一人帶著幼孫過活。
幼孫方青漸長也跟爺爺學了醫術,到了十多歲,聽過往藥商提起洛陽有個名醫和王記成藥,便心生嚮往。方老大夫雖知一般大夫不會輕易將自己的醫術外傳,見孫子嚮往,還是讓孫子帶著家傳的醫術孤本前往洛陽求學。
這個方青到了洛陽很快尋到了石慧的醫館。石慧考校了他的基本功,也沒有說收徒,將之收為藥童,留在身邊,平時看診開方從不避諱。
方青那時不過十五六歲,對此卻絲毫沒有埋怨之色。少年人嘴甜手快,不僅做好了藥童的工作,還時常去櫃上幫忙抓藥,練就了一手精準的抓藥本事。
如此過了一年,石慧也時常指點他的醫術,已經沒有將之收入門下。然久而久之,石慧的幾個弟子便也將方青當了半個師弟。
兩年前,保濟堂來了一個新縣令,縣令公子看中了保濟堂,隨意找了一個乞丐的屍體硬誣保濟堂治死了人,將當時已經年近六旬的保濟堂東主下了大獄。
方家忠僕一路趕到洛陽報信,方青自是擔心不已。王憐花便給方青出主意營救他爺爺,又讓王家掌櫃帶了銀兩陪方青回靈光城。後來方老大夫雖然被救了下來,卻在牢中受了苦頭,回來便一病不起了。
才十七歲的方青便回到家中守孝,並繼承了保濟堂。石慧本看重他在醫術上的鑽研精神,有意收入門下,這三年不過是想看看其人品如何。如今發生這樣的事,再提此事,反有施捨之嫌,於是只讓王憐花將自己的一些醫術手札抄錄送給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