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壹】夕顏毒
轉眼間,祁襄隨懷王世子進京已有四年。又是一年秋,世子們和太子一同陪皇帝去南苑狩獵。
蕭允墨原本已經苦練了騎射功夫,正預備在這次秋獵好好表現一番,結果臨出發前又突發昏厥,皇帝顧念他是懷王獨子,怕有差池,便命他這年也只照例觀看圍獵,不必親自參與。
看著一眾少年縱馬馳騁,十五歲的蕭允墨坐在老弱婦孺之中,臉上寫滿不甘。他驟然起身,向皇上告假去更衣,便速速離了席。祁襄跟在他身後,兩人走了很久,一直走進樹林裡,誰也沒說話。
終於,祁襄開了口:“殿下要去哪裡,此處彷彿離行宮越來越遠了。”
蕭允墨瞟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說:“你要不想跟著,自己滾開便是了。”
祁襄嘟囔道:“殿下發什麼脾氣啊,小的只是怕深入林中會有危險。”
蕭允墨加快腳步,一個勁兒往前走,忽而絆到地上的石頭,一踉蹌,往前倒去,祁襄忙上前扶住他,他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沁出汗珠來。
“殿下,莫要逞強了吧……”
“哼。” 他甩開她,繼續往前走,腳步卻緩了下來。
走進密林深處,頭:“有什麼東西跑過來了。”
他從腰間的弓囊裡摸出弓來,指尖停在矢箙之上,撚著一支箭屏息而待。
“祁襄,你站到我身後。” 他又壓低了嗓門說。
這時祁襄也聽見了風裡的那股雜聲,似腳步聲,卻又彷彿不只一人。
聲音越來越近,分明是踩在一地落葉上發出的沙沙聲,倏地,鱗次櫛比的樹幹中閃出一個影子,蕭允墨飛速抽出箭矢搭上弓,弓弦發出“吱呀”的聲響,一人的呼喊破風而來。
“救救救……救命!”
一個揹著竹簍的青年朝他們跑了過來,眼看蕭允墨箭在弦上,他嚇得在原地站定,一雙腿直哆嗦,高舉雙手求饒道:“別……別殺我!後頭有……有老虎!”
他話音未落,他們便看見林中飄來的那抹橘紅。一頭吊睛白額大蟲從樹後頭緩緩現身。它從喉頭發出一聲低吼,如夏夜雷鳴。猛虎定睛看著三人,前爪輕輕磨地,撅起臀來,與世子府裡那些捕獵的貓如出一轍。
箭矢劃破空氣,貼著那背簍青年的面飛了出去,第一支箭直接射瞎了那大蟲右眼,疼得那猛獸咆哮一聲,張開前爪站立起來。蕭允墨要的正是這個時機,又三支箭齊齊射出,正中那虎心髒,只見那龐然大物“嘩啦”一聲倒了下去,全然沒了生氣。
背簍青年這時已然嚇得癱坐在地,回頭看了看大蟲的屍體,又抬頭看向默默收弓的蕭允墨,嘆道:“哎呦,這位公子好身手啊!”
祁襄竊笑著,走上前向他伸出了手:“這位是懷王世子殿下,你是誰?”
那青年抓著她站了一半,一聽“懷王世子”四個字,又趕忙一骨碌跪了下去:“小人太醫院範毓榕,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世子殿下大駕,還請恕罪。”
蕭允墨冷眼瞧著他道:“你起來吧。”
範毓榕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落葉和塵土,問祁襄道:“你是殿下的隨從嗎?”
“嗯,我叫祁襄,是殿下的伴讀。”
“你們怎麼會跑到這林子裡來?”
“殿下來秋獵的,到林子裡來不是很正常麼?倒是你,不在太醫院待著,來這裡幹嘛?”
“我是這次隨行的太醫,師父特地關照我來南苑取鹿茸的,本想抄近路去鹿苑,誰知道竟遇上這頭畜生。”
“你看上去也沒多大,竟也是太醫了?”
範毓榕驕矜一笑道:“嘿,真不是我吹,我範某人的醫術頗有點高明,要不是我會做人,懂得韜光養晦,還有那些老東西什麼事嗎?”
“我看你說話這口氣,也不像會做人的樣子。” 祁襄諷刺道。
範毓榕朝這蕭允墨深深一揖,道:“世子殿下久病之事小的也有所耳聞,今日世子救我一命,小人無以為報,若殿下不嫌棄,讓小人為您請個平安脈,小人行醫不拘一格,或許與太醫院那些老頑固有不同的見解,也能給殿下多一份參考。”
蕭允墨有些猶豫,祁襄卻幫腔道:“殿下,你就讓他看看,左右沒壞處的。”
範毓榕將二指放在蕭允墨腕上探了許久,眉心揪出兩道深深的紋路。
祁襄問:“怎麼了?你究竟會不會看呀?”
範毓榕怯怯道:“小人不敢說。”
蕭允墨語氣淩厲:“有什麼便說什麼!”
範毓榕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得像蚊蟲:“殿下脈相,雖極似久病體虛,但實則……是慢毒傷身。”
“你說我中毒?” 蕭允墨難以置信,忽然暴躁起來,厲聲責罵道,“大膽!從小到大這麼多的名醫,連你們太醫院的醫正都沒瞧出來的毒,你一個籍籍無名的後生晚輩,憑什麼就能如此篤定?”
祁襄聽到“後生晚輩”四個字的時候,忍不住偷瞄了蕭允墨一眼,明明他自己也只是個少年而已,語氣卻足像個陳腐的老學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