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
佩格莉塔死在黑魔王勢力最鼎盛的時候,那段歷史在後世傳聞裡記載,伏地魔會忽然在黑夜裡去敲一戶人家的門,如果選擇反抗,放棄服從,只會得到死亡的結局。佩格那時候不太有意識,她長大了,作為蛇的佩格莉塔如果蜷縮身體能夠輕易絞死一個成年人,但她一般不會這樣做,她會——她會柔和地盤起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卷橡膠軟糖,像是一朵根莖柔和的花。她伸出冰涼的舌頭舔舐掉人類臉頰上滾落的眼淚,有一次她被這樣的眼淚燙傷過,她不會記得。
身體本來就在衰弱,意識混亂,佩格從一條很大的蟒蛇又重新縮水一般地蜷縮成小蛇。她沒有覺得很奇怪,成長本來不就是一個周而複始的圓嗎?她一直走在這個圓上,曾經遇到過的東西一定會再次降臨,再次來到自己的身邊。所以哪怕有時候意識到湯姆變壞了,變得更壞了,她也會覺得,她繼續往前走下去,仍然能碰到曾經的湯姆,他們還在霍格沃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裡,她從樹上勾著尾巴倒掉下來,湯姆從橘金的暮光裡走近她。
湯姆裡德爾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佩格的命運,他知道佩格死掉了,依然若無其事地到大廳裡開會,沒有任何人發現端倪。一直到阿布拉克薩斯心中疑慮、不安,一貫理智冷漠的他說出了一些平常不會說出近乎不敬的話,讓湯姆裡德爾伸出魔杖指向他,在他念出咒語的時候,柔軟的佩格莉塔,就像是一片花瓣一樣輕盈地從湯姆裡德爾的袖子裡掉了出來,落在了黑色的羊絨地毯上。
阿布拉克薩斯請求伏地魔能夠給予她一場葬禮,即使鑽心剜骨讓他無法直立,只能匍匐著,他也堅持這樣做。他的請求太荒謬,讓會議現場的所有食死徒都鬨堂大笑。在笑聲裡,阿布拉克薩斯毫不動搖,依然懇請著伏地魔。
阿布,你當然沒有必要徵詢我的意見,如果這是你想做的,我的朋友,我當然會允許你。伏地魔大笑著。
實際上佩格莉塔處於一種奇怪的狀態裡,她擁有意識,可是她不能動彈。她從地板上被人抓到了手心裡,再被罩進了一片黑雲般的袍子裡。現在她聽到了阿布幾乎痛苦的聲音,她想要走過去,可是她什麼都做不到。
她不感覺痛苦,只是覺得難過。彷彿她也在啃食著阿布的悲傷。他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呢?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嗎?佩格莉塔這樣想著,壞的情緒會輕易影響到其他的人,難過的阿布也牽連著湯姆,讓湯姆的笑聲也變得很奇怪,她嗅聞著,那裡面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屬於湯姆裡德爾的情緒。
葬禮並不算隆重,但至少很完整。幾乎沒有人參加,因為佩格莉塔生前沒有朋友,或者說,她的朋友大多數都不認識她。喪鐘應當在佩格莉塔死去的那一刻敲響,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知道的人不會為她敲響喪鐘。阿布在葬禮結束之後,獨自一人敲響了它。一個晴朗的春日黃昏,鐘聲驚擾著逗留在樹上的鳥雀,它們張開翅膀,呼啦啦地散開了。
那時候佩格的屍體像是在漫山遍野裡瘋跑,她能夠抵達任何一個地方,目睹這片區域裡任何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也正是在她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這樣嗡鳴的喪鐘聲敲打著,叩問著她的心髒。嗡——嗡——嗡——她不知道什麼,只覺得非常濃厚的哀傷正在均勻地擦過她的身體。
這座莊園裡所有人都能聽到喪鐘的聲音,它逐漸覆蓋了大笑聲、地牢裡的哀鳴聲、求饒聲,窸窸窣窣的低語聲,還有斷掉的自動書寫羽毛筆擦過羊皮卷的書寫聲。
佩格莉塔想,這就像是人高興就會大笑、難過就會發出聲音哀嚎一樣,死亡是一個很輕很緩的過程,正在走向死亡的人們無法發出聲音,就拜託鐘聲替他叫出來。
就像要去一場長途旅行一樣,喪鐘歡快地向朋友們擺擺手:再見啦!我以後再回來看你們!
……
佩格莉塔喜歡去馬爾福莊園裡玩,雖然德拉科說話她不太聽得懂,他經常炫耀說他跟他爸爸去了哪裡哪裡,佩格莉塔一個地名都沒有記下來,只記得德拉科的爸爸。她四捨五入了一下,德拉科每個夏天都去他爸爸的。
雖然德拉科經常對她惡言惡語,還有時候說她壞話,但佩格還是很喜歡跟德拉科玩。因為瑟吉歐佩格哥哥)說人要善良,不能因為對方性格有缺陷就看不起人家,要懂得包容,要不然他早就被佩格氣死了。佩格恍然大悟,那段時間對瑟吉歐態度也像是春風一樣和煦。
那一個夏天,德拉科把佩格以及其他小孩子)集結到馬爾福莊園裡,試圖炫耀他的最新款玩具掃帚。佩格覺得德拉科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樣子特別像是嗡嗡嗡的蚊子,這樣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她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莊園的花叢裡,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莊園很大,在有人的情況下她都會迷路,更不用說現在沒有人。佩格莉塔扒拉過花田,一直往前走,她想,地球大約是圓的,一直走下去總會走到原本的地方。
她走得好累了,想要歇一歇,花朵都被她丟在了身後。在黃昏塗抹著花瓣的時候,她聽到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了綿長的、低沉的,嗡鳴般的鐘聲。
嗡————嗡————嗡————
連續不斷的喪鐘聲撞擊著天空,莊園裡除了佩格之外空無一人,是隻有她能夠聽到嗎?還是其他人都能夠呢?她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但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看遠方橘色的天空。
因為佩格莉塔覺得自己曾經聽過同樣的聲音 。
——
回到家裡之後,瑟吉歐才告訴佩格,德拉科的祖父在那天下午去世了。佩格莉塔在那一天學到了一個新的名詞。
原來喪鐘敲響,是有人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