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錯的?”伊索看著他。
“你說你沒有蓋伊斯學長那麼優秀——這是錯的。”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太會說煽情的話……其實我確實不太會說話。但是……”他看著伊索格林的眼睛,眸子裡是純粹的信賴,陽光的影子在眼底裡蕩漾:“我一直、一直信賴著,憧憬著你。我會喜歡魁地奇,也是因為學長你。在我的眼中,你絕不比蓋伊斯學長差,甚至更厲害。”
當時他們三個都站在陽光裡。伊索整個人都沐浴在春日暖和的日光中,那些光束像是有實質一樣地傾倒下來,他陷進了很粘稠的東西裡,正在極速地下墜著。到底是什麼人才會因為沐浴陽光而覺得刺痛,他更像是在光天化日下被淩遲,而惠特莫爾的目光是最後最尖銳的一把銀刃,直接插進了他的肺腑裡。
他想要說話,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微微張開的嘴巴更像是一個恐怖的洞窟。他好像在下一秒就會承受不住這樣殘酷的刑罰,把一切都坦陳出來,讓他們的目光重新回歸成不可置信和失望憤怒,那才是他應該走上的刑臺,他需要在這樣的目光下受洗,向他的母親請求寬恕。
“伊索?”
“格林學長!”
他閉上了嘴巴。最後一道門在他的面前合上了,帶走了唯一的光源。
太陽也落山了,所有孩子都籠罩在它的陰翳裡。
2
佩格今天在黑湖附近撿到了一塊長得很像是炸雞腿的石頭。她真的以為是雞腿,嗷嗚地一口咬上去,差點崩掉了尖尖的蛇牙。她不相信只有自己一個人會認錯,於是把一天到晚都在睡覺的斑紋蛇叫起來,美其名曰說是讓它吃雞腿。
斑紋蛇在上一個秋天蛻了皮之後,變強壯了很多。本來它們兩個還是差不多大小長短的,而現在佩格更像是它的一條圍脖。
和它的身形變化一致的,是它越來越喜歡睡覺,變得越來越懶散,它說它已經年紀大了。佩格卻覺得奇怪,她才是小孩子,為什麼黃油曲奇就已經衰老了呢?
斑紋蛇說話的語氣也變得老氣橫秋的:這很明顯是一塊石頭,只有很笨的蛇才會把它認成雞腿。也只有很奇怪的蛇才會嘗試去咬它,因為我們一般是不會吃炸雞腿的。斑紋蛇最後得出結論:你是一條又笨又奇怪的蛇。
佩格本來還想跟斑紋蛇多辯論一下,看到了從圖書館出來準備走向地窖的湯姆。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扯著湯姆的衣擺,狐假虎威地對斑紋蛇說:你還敢再說嗎?
斑紋蛇有些怕湯姆,很快就鑽進了草叢裡,臨走的時候,它嘶嘶地挑釁著佩格:說不過就找幫手,佩格莉塔,你是一條壞蛇。
壞蛇是什麼新鮮的品種嗎?佩格認真地思考著,甚至忘記了反駁斑紋蛇的話。
湯姆看了一眼她身邊那塊石頭:你又在撿這些無聊的東西了?看來你致力於把我的衣櫃變成垃圾堆。
這才不是無聊的東西。佩格反駁著他:而且小時候你不是跟我一樣喜歡收集這些東西嗎?
湯姆把她從草叢裡扯起來:至少我沒有撿垃圾的習慣。我的東西都是從別人手裡搶過來的,這當然不一樣。
而且,我們現在都已經長大了。它們早就對我失去了價值。湯姆說:佩格,我現在想要的東西已經不是兔子、風車或者是一條溫暖的圍巾了。他之前還暫時維持著平常禮貌溫和的臉上展露出了冷酷的核心來,他在佩格面前毫不掩飾他的野心。
佩格好奇怪,為什麼會這樣呢?湯姆是這樣,斑紋蛇也是這樣。他們明明度過了相同的時間,斑紋蛇說它已經老了,是一條衰老的蛇了;而湯姆說他已經長大了,連帶著興趣都發生了改變。好像只有佩格一個人還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孤兒院的雪地裡,她會為了一顆石頭一頭埋進雪裡,只露出一根尾巴,在越來越結實的雪裡動彈不得。等到湯姆來找她的時候才把她解救出來。她開始考慮,她是不是真的像斑紋蛇一樣,是一條又笨又奇怪的蛇呢?因為很笨,所以在大家都已經學會長大的時候,只有她還依然沒有掌握這一項技能。因為奇怪,所以才會在人類和蛇之間周轉。
那我是一條壞蛇嗎?佩格問,但她說話的聲音太小了,湯姆並沒有聽見,或者他聽見了,也覺得這是不太有意義的話,不會回答她。
湯姆準備繼續往地窖那邊走,佩格突然想起了什麼,在他的袍子裡掙紮了一下:湯姆,石頭!
湯姆把那塊石頭撿了起來塞到了佩格的懷裡,還給她限定了本週的額度:這是這周最後一次。
哦哦,好的。佩格敷衍著,她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把湯姆的警告當成耳旁風的。
今天的太陽落山得格外早,欲滴的紅濃釅地灑在湯姆的發梢上,這讓他表情也變得近乎沒有感情,但他依然垂下頭看著手裡的蛇,因為佩格也仰著頭看著他,藍色的蛇瞳裡是正在下墜的夕暉的倒影。有一些沉靜而美麗的東西正在流淌、破碎。
白天就這樣過去了。對於停止生長的人來說,時間是什麼呢?是向冬眠醒來的蛇講述的冬天的雪花和凜冽的寒風,蛇從來沒有見過。但它存在,蛇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