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阿布想說話。
“我們對沙菲克家已經仁至義盡了。”在燭火搖曳裡,朱尼厄斯的灰藍色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樣剔透,但是冰冷缺乏感情:“尤利塞斯心裡有數,他不會對你動手,你只要坐觀上壁,就不會有問題。”
他站了起來,龐大的陰影籠罩著還在男孩和少年模樣之間徘徊的阿布,蛇頭手杖揮了揮,落在了阿布的後背,朱尼厄斯視線垂下,像是之前無數次一樣,永遠沉默高傲,從不動容:“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實際上當時瓊納斯就在隔壁的房間,他們只隔著薄薄的一面牆壁。瓊納斯能夠聽到這段對話嗎?他會有什麼反應?但阿布拉克薩斯也知道,書房有非常高深的隔音咒,瓊納斯絕不可能聽到任何一個字母。無論他是如何答複父親,瓊納斯都將不會知情。只有朱尼厄斯和阿布拉克薩斯知道這場對話的進行。阿布的腦海裡總會掠過瓊納斯的眼睛,他告訴阿布:沒關系啊,我們是朋友。那雙透徹且溫和的藍眼睛裡,好像什麼都會包容,什麼都會被寬恕。
“知道了,父親。”阿布的喉嚨發幹,像是在沙漠裡行進了數十天的旅人:“我知道怎麼做。”
這是他的選擇嗎?他獲得了父親滿意的目光,他一直追逐著這樣的目光長大,把自由的靈魂禁錮,蜷縮排籠子裡,任由它開始畸形,這是對的嗎?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能夠肆無忌憚地跟瓊納斯抱怨繁重的課業,抱怨一切不公,抱怨永遠沒有改變的生活。他跟瓊的交流越來越少,他甚至覺得自己被排擠在了外面,迫切地想要用他跟瓊的默契來向阿芙拉證明,他才是瓊最親密的朋友。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有人在小的時候無話不談,卻會因為長大而逐漸走遠,他們明明在同樣的環境下長大,被同樣的家庭教師教授,為什麼會變成完全不同的人?
阿布拉克薩斯不知道答案。
他換下宴會穿的正裝,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房間裡。佩格坐在窗戶邊託著腮看月亮,但她在天上找了一圈也沒有在霧濛濛的天空上看到她的影子。今天月亮請假了嗎?她不著邊際地想。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她一下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阿布!你回來啦!”
阿布依然神色如常地解著領結,關心著她今天的行程:“卡特的照顧還周到嗎?”
“很好很好!就是它稍微有點熱情過度了,一直給我塞東西吃,我又不好意思拒絕,就一直吃一直吃,吃到現在肚子還是鼓鼓的。”佩格愁眉苦臉地摸著肚子,心裡想,這對瓊納斯多不好,他明明都沒有享受到美食,但卻平白無故地長胖了好幾斤。
阿布嗯了一聲,之後就陷入了沉默。
其實佩格一直在觀察阿布,雖然她沒有辦法像湯姆一樣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可以洞察到。她只是憑借本能,關於情緒的觸角嗅聞著空氣裡那些不太好聞的味道。阿布是在難過嗎?他為什麼會難過?因為今天在宴會上吃到了很難吃的點心嗎?就像上次她偷偷去赫奇帕奇的長桌上嘗到的西紅柿炒鵪鶉蛋嗎?
佩格嘆了口氣,同情地拍了拍阿布的後背:“不要難過,我讓卡特再給你做點東西吃吧?”
“瓊,我好像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阿布對佩格說,他走到了窗戶前,手扶在木質的桌面上,目光看向莊園裡暗綠色的樹叢還有更遙遠一些的燈火,他的聲音很輕,更像是自言自語:“如果我做了傷害你的事情,你還會像是以前一樣原諒我嗎?”
“會啊!”佩格毫不猶疑地說,然後又有些疑惑:“你難道跟阿芙拉一樣要在明天的早餐裡給我加鯡魚汁嗎?如果是的話,我可能會先跟你絕交兩秒鐘。”
阿布笑了出來,可佩格覺得好奇怪,他明明是笑著的,但是身上還是有很難過的氣息。有些東西像是易碎品一樣,好像她再用力一些就會碎掉。到底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阿布重新高興起來呢。佩格絞盡腦汁想了很久,最後決定走過去抱住了阿布。在她還是蛇的時候,就想要這樣做了,但是那時候阿布還不認識她,以為她就是書上落下來的一條普通的蛇,他把她趕走,然後說了不太好聽的話。佩格當時就覺得很難過,明明是想要安慰阿布,最後反而惹惱了他。
她的手心像是母親撫慰著在搖籃裡哭鬧的嬰兒一樣拍打著阿布的後背:“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不要難過了。”她的眼睛像是一汪藍色的潭水,清澈見底:“沒關系的,如果做錯了事情,改正就好了。”她就是這樣認為的,比如湯姆,他可能以後會變成很壞的人,但佩格能夠直接地、瀟灑地把小時候的湯姆跟很壞的湯姆剝離開來嗎?她做不到呀,這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朋友就是會互相原諒的,湯姆會原諒她偶爾的叛逆,她也會寬和地原諒他。這是屬於朋友的契約。
“謝謝。”阿布低聲說,金發少年站在窗戶邊,像是幹淨皎潔的月光。
佩格放開了阿布,想要再多說點什麼。斜靠在窗戶邊的阿布卻微微一笑,眼睛裡一點笑意也沒有,他的態度禮貌且疏離,帶著不近人情的溫度:“那麼,這位朋友,你能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你為什麼會在瓊的身體裡?”
窗戶敞開著,原來今天根本就沒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