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瑕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沈乘月,輕聲道:“寧有瑕而為玉,毋似玉而為石。”
“好名字!”少年人還在稱贊,他身後的公西郡丞卻已經渾身僵硬。
“沈瑕……”
她頷首:“大人,就是你想到的那個沈瑕。”
郡丞倒吸了一口涼氣,沈瑕已經又盛了一碗粥遞給排隊的百姓:“小心燙。”
他這才想起來,他是見過她的,當初橫峰城二百一十六人被斬首,首級被一隊夷狄人用馬拖著,玩樂嬉戲。其中有一名白衣女子,身處夷狄人喪心病狂的隊伍當中,曾回首與城樓上的他對視過一眼。
當時離得太遠,他其實看不清她的長相,只是還清晰地記得當時被她那一眼望得渾身冷意的感覺。
他抬手,揪住了堂弟的後衣領,不顧對方的反抗,硬生生地把其拖回了家。
一炷香時間後,他孤身重新回轉,沈瑕抬頭,對他一笑:“大人?”
她給他遞過一碗熱粥,他怔怔地接過,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在給自己盛粥,真是非常新奇的體驗。
直擊心靈的美好?的確直擊心靈。
“你……”他張了張口,卻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他身為邊城郡丞,知道的比普通百姓多些,他知道沈瑕乃朝中從四品中散大夫之女,後叛逃夷狄,在夷狄聲名大盛,其累累罪行,擢發難數。他最後一次聽說她的動向,是她捅死了新任可汗,又叛離夷狄。
那件事引得天下人眾說紛紜,紛紛猜測她自此去了何方,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猜得到,她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邊城的一間小鋪子裡,安靜地熬粥盛粥。
郡丞苦笑,堂弟十七歲時便中了舉在她面前算什麼?她十七歲就捅了親生父親一刀,孤身遠走,如今捅死了新任可汗,又能全身而退。
縱然不論她的善惡,堂弟貿然來求親,無論身世膽色才智,那真是……各方面都不夠匹配了。
沈瑕善解人意地望著他:“大人可有話要對我說?”
“我不知你是敵是友,我需要你保證,絕不傷害此地百姓。”
沈瑕笑了起來:“當然,我怎麼會傷害他們呢?”
“我知道你這種人,你們心底有毀天滅地的慾望,”公西郡丞心亂如麻,“沈老闆是你的姐姐,所以她要救你,也許她不知道你做過的所有事,但我……”
“你要告訴她嗎?”
兩人對視,劍拔弩張。公西郡丞屏住了呼吸,感受著冰冷感一步步漫延:“我得確保她能控制得住你不傷人。”
後面忽然傳來撲通一聲響,是在軟椅上坐久了的沈乘月想站起身,卻撞在了櫃臺上:“沈瑕,我腿麻了,過來扶我一把!”
沈瑕維持不住自己的冰冷眼神,對郡丞莞爾一笑:“嚇你的,我不怕她知道。”
“沈瑕!”沈乘月尖叫。
“來了來了!”沈瑕幾步趕上前,扶著姐姐坐下,認命地半蹲下身子給她錘了錘小腿,“讓一個重傷初愈的人過來扶你,你可真有本事。”
沈乘月在軟椅上扭了扭,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順便提醒妹妹:“千年人參,當牛做馬。”
“你起身要取什麼?我替你去拿就是。”
“切份水果來,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沈瑕翻了個白眼:“在這兒等著。”
公西郡丞注視著這一切,緊繃的脊背漸漸放鬆下來,半晌他搖了搖頭,長撥出一口氣。
如果她當真心存毀天滅地的慾望,又如何肯在這裡安然施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