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站在小山上,看著山下的火光,眼下場面卻不如他們所預料,五千餘具屍首一同焚燒,場面太壯觀太殘忍太可怖,火舌高躥,濃煙滾滾,空中飄灑著簌簌的白灰,饒是百姓們站得已經足夠遠,依然能嗅到空氣中刺鼻的味道。不過片刻,便有人實在不忍,掩面而去。
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到後來小山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
沈乘月自然是其中之一,她佇立於此,一直看到了最後,眉目間夾帶著微不可察的悲憫。
如果夷狄士兵看得到,一定要氣得大罵一句:“你一個機關就滅殺了幾百人,現在又來裝什麼樣子?”
小山上視野極佳,抬目遠眺,就能望到遠處官道上正前進的大隊人馬,那是押送夷狄俘虜的隊伍。這些人被關在邊城軍營,百姓覺得不安,上面也不放心,生怕再有隊伍打過來,這幾千人裡應外合,又是一場麻煩。於是緊急下了令,押這幾千人去大楚南邊無人的野地裡開荒。
一南一北,那裡離邊城太遠太遠,又有人看管,這些人終其一生大概都沒辦法再回到草原了。
沈乘月遙望著人群,漫長的隊伍在她的視野裡延伸到遠方,一眼看不到盡頭。
待山下終於焚燒完畢,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地面上堆疊起厚厚幾層白灰和碎骨,大楚計程車兵們操起鐵鍬,挖起泥土將其掩埋。
五千餘人就這樣消失於天地之間,沈乘月拍打著衣擺,轉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天色已暗,樹林裡顯得有些陰森。
武林盟主居然在另一側的山下等她,沈乘月迎上前,以為他有事找自己:“師父找我?”
盟主對她點點頭:“蘭濯發現你似乎有些愧疚,想讓為師在這種時候來開導開導你。”
“她是個好人,好人就算明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事,卻也還是會愧疚的。”這是蘭濯的原話。
沈乘月嘆息:“有時候,我寧願她沒這麼瞭解我。”
“這麼說……”
“沒錯,我是有些愧疚。”沈乘月坦然承認,有時候,就算她說得出全天下的大道理,就算她可以把幾百年來夷狄對大楚百姓的傷害悉數數上一邊,也難免心存些許憐憫與愧意,畢竟是她親自安排的機關殺傷了太多條生命。
這大概是心軟之人的共性,這樣的人總是想得太多,愧疚得太多。
“我明白,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難免覺得愧疚,哪怕那是個惡貫滿盈之人,但其臨死前的哀求聲始終在我耳邊縈繞不去。”盟主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她,機關殺死了多少夷狄人,就相當於救了多少大楚士兵的道理,她難道會不懂嗎?於是他幹脆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沈乘月察覺了他的欲言又止:“師父,我真的不需要安慰,更不是第一次殺人。”
“哦?”
“因為愧疚總會消逝,”沈乘月揚眉一笑,“而勝利是不朽的。”
她固然悲憫,卻也永遠堅定,從不動搖,無需旁人來勸。
武林盟主微怔,也跟著笑了起來:“你想得開就好,不愧是為師的得意弟子。”
“我居然成了得意弟子?您可還記得當初嫌棄我難有大成,只肯收我為記名弟子的時候?”
“不記得了,你可有字據為證?”
兩人的笑語聲回蕩於樹林之中,驅散了幾分陰森。明月初升,又為此間平添了幾分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