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乘月看到眼前一本書封頁上署名“寒書居士”四字,而她的母親正是姓俞,名寒書,便翻開書看了看,卻兩眼一抹黑,什麼都沒看懂,只得訕訕放下。
她突發奇想:“我能借閱幾本書嗎?”
“可以,”俞寒書點頭,“但要記得還回來。”
“好。”自己一覺醒來,書就自動還回來了,還挺方便的。
沈乘月就近在茶幾上隨手取了一本,拿在手裡才發現是本《範村梅譜》,講梅花品種和種植方式的。她倒也不挑,握在手裡準備帶回去翻看。
“我昨晚和父親吵了一架。”她說。
“哦。”
“……”
半晌,俞寒書才反應過來,自己也許該多問上一句:“怎麼了?”
“先是我做了逾矩的事,”沈乘月描述得不偏不倚,“父親批評我的時候,我用楚姨娘的事反擊了他。”
“而你需要我的意見?”
“我只是想,也許我可以和你聊一聊。”
我遇到了很多事,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對與錯,我並不是每天都那麼堅定,我也會迷茫……
“說吧。”
“父親帶楚姨娘回家,是他做錯了對不對?”
“世事沒有那麼對錯分明。”
“……”可我只是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告訴我該恨誰、該怪誰。
沈乘月撫著手中的書脊,母親應當是個很愛惜書籍的人,雖然堆放得淩亂,但封皮整整齊齊、沒有絲毫破損。
“母親,這些年,我從不敢在你面前提起父親,我預設您是恨著他的,可我今日想問個明白,”她鼓起了勇氣,“他帶楚姨娘回家,色令智昏到拿自己前途做賭去為貪官平反,氣得你離家住進佛堂,您到底恨不恨他?”
俞寒書終於肯放下手中紙筆,認真看向女兒:“你這段話,弄反了因與果。”
“什麼?”
“聿棠的父親……”
“你叫她聿棠?”沈乘月敏銳地打斷了她。
“習慣了,怎麼?”
“……您繼續。”沈乘月忽然覺得,下人們口口相傳的,未必便是真相。
“聿棠的父親,叫作楚徵,曾是你父親的老師。”
“為什麼我不知情?”
“楚徵教他的時間不長,知道的人不多,”俞寒書平靜道,“所以,並不是你爹色令智昏要為奸臣平反,而是他先認識楚徵,才去救了他的女兒。”
“可是祖母說……”沈乘月怔了怔,才想起來祖母只說過為奸臣奔走平反這件事徹底毀了父親的仕途,至於色令智昏,那是她自己結合下人們的流言,先入為主的判斷。
“你問我恨不恨,所有人都覺得我應該恨,連你父親也是,但其實……”俞寒書嘆了口氣,“你也長大了,該告訴你實情了,我嫁給你爹後,其實沒幾年就後悔了,他這個人愚孝、軟弱、優柔寡斷。但楚徵倒臺後,曾經的門客、弟子各奔東西,忙著撇清關系,只有你父親堅信恩師無辜,便想盡辦法為其翻案,四處奔走,賭上官途求一個公道正義,又把楚聿棠帶回來照顧,這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勇敢的一件事。所有人都覺得我該因此恨他,但正是這件事讓我對他刮目相看。跳脫妻子的立場,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我是有些敬佩他的。”
“……”
沈乘月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長久以來,母親在她心目中,都是一個被辜負、被虧欠的形象,她以為她應當會有滿腹的恨意,恨父親、恨楚姨娘,卻不料母親看待事情的視角如此不同。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曾經的自己的確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她既沒有了解過父親,也沒有了解過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