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肩膀,讓他緩緩躺下,又將一旁錦被輕輕蓋在他身上,掖好被角:“你好好休息吧,我在這兒看著你。”
封易初整個人陷入床鋪中,雙眼輕闔,長睫投下扇形陰影。
千提坐在床邊,小手緊緊拉著他的手,目光一刻也未曾從他身上移開。
昏黃的光線中,少年薄唇毫無血色,面板幾近透明,隱約可見淡藍色血管,清瘦、冷峻、遺世獨立,如霜雪覆身的孤松,又似九重天宮之上下凡歷劫的謫仙,令人心生疼惜。
千提手指輕輕摩擦著他的手背,思緒恍然回到三年前。
彼時她糾纏他許久,他都沒有半點回應,心中難免失落,索性重金尋了幾位美男陪她飲酒解悶。
談笑間,她聽聞城外山上有種叫梔子的東西,開花時氣味芬芳、清麗脫俗,結出的果實能入藥,還能做染料,甚是好奇。
幾番思索,她僱了輛馬車出城。
在山中一番好找,總算尋到了那傳說中的黃梔子,只可惜不曾帶包袱,只能用裙子兜著裝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將黑時,封易初找到她。
他匆匆而來,衣角沾染了地面塵土,墨發被秋風撩亂了幾許,在空中輕輕晃動,平日裡清冷疏離的眼眸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
他在她面前站定,轉瞬又恢複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你在此處做什麼?景秋尋你多時。”
千提眨了眨眼睛,目光在深林中掃視而過,忽然想起曾在話本上看到的,“弱女子被困深林遭毒蛇咬傷,俠客及時吸出毒血英雄救美”的故事。
美眸婉轉,目光下移,落在懷中的黃梔子上。她突然笑了笑,隨手取出一顆,擠了兩滴橙紅的汁液在臉上,撒潑般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道:
“阿初,我被毒蛇咬傷了,不如你幫我將毒血吸出來?你看,就在此處——”
封易初被她氣得嘴角抽搐,拉著她便要離開。誰曾想,沒走幾步,天公不作美,一場大雨瓢潑而至。
身上衣裳被雨水打濕,好不容易採了一兜的黃梔子汁液滲出,將她的裙子染得通黃,甚是狼狽。
倉皇躲雨間,她扭傷了腿,幸好周圍尋著個山洞,可供二人短暫停歇。
她依舊記得那日,山洞中。篝火升起,少年背過身去,耳根通紅。而她在他身後將淋濕的裙子脫下,一邊任其在火上烘幹,一邊懊惱地拍了拍被黃梔子染成橙色的肚皮:
“怎麼辦,用水也擦不幹淨……”
那日他說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她如何等裙子烘幹再穿上的,她也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後來雨停了,他揹著她走了整整十裡地,才終於回到城中。
後來她才從旁人口中得知,那之前他被老丞相罰著在祠堂跪了整整兩天,將她揹回去時,腿上舊傷未愈。
如若從前對他是見色起意、一時興起,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她承認,在她心中,他變得與旁人不同了。
她好像,真的開始喜歡他了。
那時她總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哪怕他不喜歡她,若是將來能嫁給他,也定是能過得很好的,總比去和親、嫁給一個素未相識、不知品行的人要好太多。
所以後來不管他如何拒絕,她都始終纏在他身邊,任旁人再多流言蜚語都不在乎,只渴求著有朝一日,他能明白她的心意。
如今,他確實明白了。
他們拜了天地,成了親。
可是……到頭來,她還是不得不和他分開……
千提苦澀地笑了笑,從回憶中緩過神來。不知不覺間,視線竟已朦朧。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眨了眨眼睛,一滴熱淚便從眼眶低落,砸在他的手背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像是感受到了異樣,封易初長睫微顫,緩緩睜開雙眼。
“怎麼了?”他抬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千提的臉龐,聲音因虛弱略顯沙啞,卻處處透著溫柔。
眉眼間,清冷與關懷交織,在昏黃光線的映照下,宛若謫仙下凡,不染一絲塵世煙火,卻唯獨對她,有了人間的眷戀與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