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己還是害死了他。和喻澄一樣。
“別看了。”視野忽然暗了下去,紀秋抬起手,碰到那隻蓋在自己臉上的冰涼掌心,閉了閉眼。
冬季陰冷幹燥的空氣順著微張的嘴唇鑽進五髒六腑,他整個人凝固了似的一動不動,聽見自己好像非常遙遠的聲音:“我們要安葬他嗎。”
好一會兒,apha保鏢才輕聲回答他,說:“不用。”
“很快會有別人過來的,”他頓了頓,補充道,“想必這裡出事的訊息已經傳到首都了。”
原本為了保密,護送紀秋去往第一軍事基地的路線選得很是偏僻,不過即便是常年無人通行的道路,大橋被炸這麼嚴重的事件,紀嚴州那邊遲早會收到訊息,派人過來尋找紀秋下落。
如果就這麼等在這裡,估計過不了多久,救援的人就會到了。
“但是那樣,那些人也會知道吧,”紀秋輕聲說,“我還沒死這件事。”
捂在他眼睛上的那隻手緊了緊,很快又鬆了開來,紀秋站起身,有些勉強地勾了勾唇角。
“他們的訊息總是很靈通,”他抬起頭,凝望不遠處斷掉的大橋,囈語似的,用並不疑惑的語氣問面前的apha,“是不是隻要我還活著,這樣的暗殺就永遠不會斷絕。”
——是啊,聯盟不會放棄。
即便去到那個聯盟至今都不知其在何方、因而也無法觸及的實驗基地,也只是暫時的安全。
夏柏野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這個季節,這麼急的河,”沉默許久,他終究還是開口,“搜尋起來會相當困難,得花費很長時間。”
“是啊。”紀秋低聲說。
——在爆炸,墜車,溺水以及緊隨而至的有組織追殺過後自己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連他本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該說是幸運嗎。看著高弘的屍體,紀秋不免苦澀地想。
這樣的狀況,作為目標的自己落得一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也不奇怪。如果是那些人,他們接下來會怎麼辦?是就此收手撤退,還是守在附近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倘若順勢而為……
“高上校原本預定先送您到離首都最近的第一軍事基地,從那裡會有專機送您從秘密線路到實驗基地,”夏柏野忽然說,“不過他們能在這裡設伏,估計早已猜出我們的預設路線了。”
紀秋長長的眼睫微微一動,定定看向他。
兵荒馬亂的一夜過去,面前apha保鏢身上的西服已經皺得不成樣子,發絲淩亂,下巴上也冒出了一點灰青的胡茬,是難得的狼狽模樣,然而當那雙黝黑如深潭的眼瞳注視過來,依然會讓人覺得他正直可信,值得依靠。
紀秋移開目光,眺望了對岸白雪皚皚的山林片刻,動了動嘴唇:“你說得對。”
“我們不如暫時裝作下落不明,避開所有人,繞道自行前往實驗基地,這樣比較穩妥。”不等夏柏野開口,他繼續說,“不過基地那邊的保密級別是最高的,我不負責那邊的事務,所以也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
大雪覆蓋的低矮河谷在昏沉天幕下宛若一張失去了所有顏色的畫布,將青灰色的河流牢牢包裹其中,紀秋說完,覺得自己的面部表情可能還是沒控制好,又可能遵循誘導得出答案的速度有點快了,不太自然,面前的apha才遲遲沒有作出回應。
“您或許還有其他的選擇。”良久,夏柏野說。
紀秋猝不及防地一愣。
倏忽之間,他感到無可名狀的空蕩,視野裡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慘淡的,他下意識地去看夏柏野的臉,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自己的身體內部彷彿在無知無覺間坍塌了一塊,一半不可抵擋地落入空虛,像天邊的流星,夏季的晨霧,轉瞬即逝的淺夢,破碎、湮滅在命運和回憶的邊界,另一半卻還在慣性似的,憑借邏輯和本能,敏銳地察覺了apha的言外之意——
這麼多年,這是他脫離紀家、脫離紀嚴州控制的唯一機會。
暗淡的日光穿透厚厚的雲層,無聲地灑在兩人身上,有那麼一會兒,紀秋不敢去看夏柏野的臉。
沉默像松樹上的積雪那樣沉甸甸地黏在每一寸空氣中,而無法否認地,就好似伊甸中的夏娃註定被蘋果誘惑,某種想象於空茫中俘獲了他,「如果」兩個字宛若煙火,在他心中閃爍了一瞬,卻隨即像被掐斷了一般,很快自腦海中消散開去,高弘和喻澄的臉一晃而過,最後只留下再清晰不過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