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首都都是這樣的天氣,從北方而來的凜冽寒流一刻不停地呼嘯著席捲了整片大地,驟然下降的氣溫和始終壓在頭頂上方的鉛灰色雲層,都讓人提不起絲毫幹勁。
“今年氣候真反常,”謝勝抖抖煙灰,和身旁的男人搭話,“照這樣下去說不定會下雪,嘖。”
對方也是apha,比謝勝高了小半個頭,即便是跟著他們一起吞雲吐霧的這種時候,站姿也依然不顯鬆懈,在充斥著尼古丁味道的風中低聲附和了一句“是啊”,沒過幾秒又抬起手看了眼表。
“嗐,哥們,真沒必要這麼緊張,”打從醫院出來,男人就這樣一幅神經緊繃的狀態,謝勝看不下去,在他肩頭拍了拍,“紀小少爺進去這都還沒二十分鐘,好歹是來看望未婚夫的,哪有這麼快就出來。”
旁邊另一位一起跟著來的安保同僚也笑了,朝不遠處正在巡邏的守衛努努嘴,叼著煙含糊地幫腔:“再說這裡可是周家的莊園,能出什麼事?”
但男人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不過你也是不容易,”同僚抽著煙,感嘆道,“24h貼身保護,我可做不來。”
與男人這類被紀家僱傭的私人保鏢不同,謝勝和他的同僚都是隸屬國家特勤局,由政府下派給達官顯貴的安保人員。
他們的工作原本非常簡單,往往只需負責紀家本宅的外圍警戒工作和紀嚴州明面上的活動出行,前幾天謝勝卻突然接到調令,被派到醫院保護紀嚴州最小的兒子——紀家oega的人身安全。
在此之前,他沒跟對方接觸過,但也對諸如oega厭惡保鏢、脾氣不好的傳言早有耳聞,接下醫院的工作前謝勝預想過也許多少會被刁難,實際卻根本與想象大相徑庭。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恪守父親的禁足令,紀秋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幾乎足不出戶,偶爾露面也只在深夜,連專門騰出來的vip病房套間都好像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他的專屬領地,拒絕著任何人窺探靠近,而唯一被允許進入的就是謝勝身旁的男人,紀秋的貼身保鏢池錚。
要不是今天紀嚴州派人來接紀秋去周家,探望前不久不慎摔斷了腿的未婚夫,謝勝可能根本沒機會近距離看一眼這位赫赫有名的“王國明珠”的臉。
確實如傳聞一般容貌姣好,也如傳聞一般性情冷淡,從病房中走出的oega青年蒼白清瘦,少了些訂婚典禮上曾讓所有人驚鴻一瞥的明豔容光,卻仍舊柔美華靜,宛如一顆落在晨曦的星。
謝勝心跳得很快,難得産生了一回類似追星成功的興奮感,然而可能是他打量的視線太過直白,擦肩而過時紀秋突然抬起頭,掃了他一眼。
明明只是短短一瞬的目光相接,謝勝卻不由呼吸一滯。
那雙不經意間從額前碎發下露出的眼睛,與oega的面容完全不相襯的眼睛,層層疊疊的金栗色彷彿黃金在刀尖流淌,令人想起某種危險的貓科動物,晝伏夜出,收緊利爪,時刻警戒著周邊的一切,彷彿整個世界都是他的敵人。
“誒?你已經在小少爺身邊跟了半年了?!怎麼做到的?!”同僚的大嗓門穿透性極強,謝勝猛地回過神,發現池錚只是苦笑。
“運氣好而已,”他這麼說,“小少爺也沒有外頭傳的那麼難相與。”
煙頭的火光在風中明明滅滅,已經快要燃到盡頭,謝勝熄了煙,想起紀秋的那個眼神,覺得這話實在又假又敷衍,但看池錚的表情和語氣,又似乎確實是發自真心。
“小少爺出來了。”同僚突然說。
被周家傭人恭恭敬敬送到門口的紀秋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壞,好像跟未婚夫見面這件事對他來說就是走個流程,實在無足輕重。
不過畢竟是聯姻,對方還是那個周成。謝勝想,也很難突然發展出什麼感情吧。
司機已經把車停在近處,跟來時一樣,是謝勝坐副駕,而後座則是紀秋被池錚和同僚一人一邊夾在中間的嚴密安排。好在豪華轎車內部空間寬敞,又都知道oega不喜身體接觸,兩個保鏢都自覺坐在最邊上,隔出一段距離。
車裡沒人說話,紀秋半靠在椅背,戴著訂婚戒的左手放在膝頭,維持著這個過於端正的坐姿一動不動,車子開離周家很久後才在面上漸漸顯出一點疲態。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外頭搭深灰的厚羊毛大衣,更襯得本來就白的面板毫無血色,半閉著的薄薄眼皮底下透著青,整個人就不可避免地顯出一點氤氳的病色。
車窗外掉光了葉子的行道樹規律地後退,謝勝一邊觀察路況,一邊不由得從後視鏡暗暗瞥了他幾眼。
“我沒事。”紀秋忽然說。
謝勝心髒突地一跳,但緊接著就意識到這句不是說給自己的——
半透明似的oega已經睜開了眼,偏過臉,和身側的貼身保鏢對上視線。
從謝勝的角度,能從鏡面中清楚地看見他微微上翹的長睫毛,和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裡模糊映出的影子,紀秋神情和語氣還是淡淡的,張開口低聲又重複了一遍:“我沒事”。
車內光線昏暗,池錚面上表情沒在陰影裡看不清楚,像是笑了一下,靠近紀秋的左手也似乎跟著動了動,卻沒有收回目光。
謝勝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些奇怪的感覺,但還來不及細想,本來開得平穩的車子猛地頓了下,是司機踩了腳剎車。
“怎麼了?”謝勝趕忙問。
“前面好像有事故,路有點堵,”司機打了把方向盤,減慢了車速,答,“我看可不可以繞過去——”
他的話音未落,就已經驟然被尖銳的破空聲截斷,謝勝眼睜睜看著司機的身體詭異地彈動了一下,像個布娃娃一樣軟綿綿地癱了下去,與此同時有人大吼了一聲“趴下”,謝勝本能地一低頭,伴著鞭炮一樣的炸響,有什麼東西擦著他耳邊飛了過去。
四周都是尖銳的鳴笛,司機的血噴得到處都是,慌亂中謝勝解開了安全帶,探過身去試圖控制方向盤和剎車,但下一秒,巨大的沖擊突如其來,一片天旋地轉中,只有後視鏡中池錚將紀秋緊緊護在懷裡的殘影,成了停留在謝勝眼中最後一幀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