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紀先生之前吩咐過我們該搶救就搶救,不需要聯系您,之前她也挺過來了,只是這次實在兇險……”
手術室門前亮起的紅光刺進虹膜,紀秋盯著面前醫生上下開合的嘴,發覺自己好像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變得難以集中精神,分明對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清晰,他聽見了,卻無法理解其中含義。
醫生大概是被他太過難看的臉色嚇到,猶豫一瞬,沒再繼續往下說,留下一句“我們會盡力搶救”便匆匆離開了。
渾身力氣好像都消失了,紀秋怔怔盯著醫生的背影,近乎木然地想,他不知道。
不知道在自己準備訂婚的這一個多月來,喻澄的病情已經急轉直下,不知道他的妹妹已經不知道多次被推進搶救室掙紮在生死線上,更不知道原來他們確實已經沒有時間。
他怎麼會不知道。
這念頭宛如一雙大手,掐著脖頸將紀秋沉入沼澤,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被厚而冰冷的泥土隔絕在外,直到有人拉住他,對他說話,強硬地掰開他的手,紀秋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抖得厲害,也控制不了力氣,十指指節弓起一個駭人的弧度,指甲深深嵌入雪白紗布,卻覺不出疼痛,只有一道刺目血痕,從視野中緩緩暈染開來。
很快就有護士驚呼著跑過來,將他領入一間空置診室,又叫了醫生給他縫合傷口,探尋的目光和嘈雜的話語包圍著他,紀秋卻像是無知無覺,凝固了般一動不動坐著,只在夏柏野握住他的手腕時輕輕眨了下眼,終於對外界有了點反應。
他的眼眶發紅,被慘白麵色一襯更顯出一種搖搖欲墜的崩潰,素來銳利清冽的琥珀色瞳仁裡此刻透出的目光空洞而茫然,讓夏柏野的心髒不由自主地縮緊了。
“沒事的,”護士和醫生都出去了,診室裡靜得彷彿墳場,夏柏野也顧不上太多,抓緊oega冰涼的手,一遍遍輕聲重複,“她會沒事的。”
紀秋怔怔地凝視面前apha的眼睛,卻其實根本聽不清夏柏野在說什麼,解離仍在繼續,所有鑽進耳朵的話語都變得模糊而難以分辨,世界好像被縮小了、拉遠了,變成一個寂然無聲的光斑,將他從頭到腳地籠罩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紀秋覺得自己在做一場長得望不到邊的噩夢。
不久後,紀嚴州來了。
他帶來的安保把一整層都清了場,連聽到訊息趕來彙報喻澄病情的院長都被攔在了外面,紀秋近乎木然地等在手術室門口,看著面色冷峻的紀嚴州向自己大步走來,身後不知為何還跟著一臉緊張的邵雨華。
“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傷了周成!一夜未歸!惹出這麼多麻煩還不夠!竟然還一直瞞著我——” 男人的咆哮彷彿被無形玻璃隔絕,在紀秋聽來仍然模糊而遙遠,只有最後一句飽含震怒的質問清晰無比,宛若驚雷落在耳畔。
“‘星火’早就完成了,是不是?!”
紀秋垂在身側的手猛地一抖。
自得知喻澄病危便一直遊離在外的神智終於被拉回幾分,紀秋掀起眼皮,看向站在紀嚴州身後的邵雨華,而對方滿臉苦澀,略帶倉皇地移開了目光。
他便知道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是。”紀秋低聲說。
清脆的“啪”的一聲吞沒了他的尾音,男人的巴掌挾著風狠狠抽在臉側,一旁的保鏢似想阻止卻已來不及,伴著邵雨華的驚呼,一時間紀秋只覺得眼前發黑,不由踉蹌了兩步,才扶著牆站穩了。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和護士推著病床蜂擁而出,其中一位看到紀嚴州和紀秋,連忙走了過來。
“病人搶救過來了,目前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還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幾天……說實話,她的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這次是救回來了,但……”
頰上火辣辣的疼蔓延開來,嘴裡到喉嚨深處都是鐵鏽味的血腥氣,而醫生的話語夾在蜂擁而至的嘈雜嗡鳴聲中,聽不清楚。
紀嚴州如刀目光射在他身上,紀秋卻覺得自己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沒有恐懼,沒有絕望,什麼都沒有,只剩躺在病床上,被醫生護士圍在中央的那片單薄人形,鮮明刺痛地烙進雙眼之中。
他的妹妹。
“少爺……”apha保鏢從身後扶住他。
“我沒事。”紀秋的嗓音嘶啞,邁動雙腿踉踉蹌蹌地走到病床前,俯身握住了喻澄的手。
蒼白消瘦的少女沉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具人偶娃娃那樣毫無生氣,唯有相觸肌膚上傳來的一絲溫度和脈搏跳動的微弱觸感能證明醫生那句“搶救成功”所言非虛。
她還在呼吸,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