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他們的師父總說戰場殘酷,但莫州與曾青環其實是沒什麼很大觸動的,直至這一天,這一刻。
莫州看向隊伍最前方,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威武將軍,而後下定決心,緩緩說:“我想做能給百姓們帶來無數勝利的大將軍,讓那些邊境的部落再也不敢來犯!”
曾青環看他:“我心亦然。”
“那我們一起做將軍,一人鎮守一方……”莫州說著說著,覺得哪兒不對,“不過這樣的話,咱們以後是不是就沒法見面了啊。”
“那……咱們挑近點的地方鎮守?”曾青環說。
兩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將未來規劃得明明白白,甚至連自己的封號都快給取好了。
一旁的大人們自然沒把這當回事,他們只覺得這些都是童言童語,風一吹,可能明天……或許都不需要明天,晚飯的時候就被小孩就著飯菜一起忘幹淨了。
但莫州與曾青環卻是認真的。
在那之後,軍營裡的課他們上得越來越認真,不上課時便兩個人湊在一起喂招拆招,或者是捧著兵書研讀,互相討論,在沙地上用木棍畫出彼此的勢力,預演攻防。勝負大多是五五之數。因為這二人主動學習的勁頭和架勢,二人的師父對他們的教導也越發上心,會給開些小灶,幫助他們理解。
他能看出,這兩個孩子都是可塑之才, 未來未必不能真的成為將才。
但僅三個月後,原本的兩塊將才就只剩下了一塊。
曾青環的父親是個兩袖清風的小官,恰逢太後誕辰,百官送禮慶賀,而這位早將自己大半俸祿都用來扶助孤小的小官,自然是送不出什麼像樣的誕辰禮的。
最終他選擇自己畫了一幅字畫,以及一盒家鄉的糕餅一起送上,誰知轉日,曾父便迎來一個不敬太後的名頭,並被判處極刑,子女家僕則墮入奴籍,可供買賣。
那次太後誕辰,是太後與攝政王試探官員對自己忠心與否的考驗,基本上,有那麼幾個同僚的官員一傳十, 十傳百,大都知道這事,也在暗中商議好了如何送禮,而從不結黨,與那些屍位素餐的同僚相處不來的曾父自然無法得知這訊息。
因此,他送出的薄禮成為眾矢之的,也成為太後鞏固勢力,向官員們宣告權勢的最好出口。
莫州哭求父親幫忙,但莫家沒落多年, 早已經沒有昔日榮光,且現在太後擺明瞭要將曾家做個典型,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也不敢有人替曾家出這個頭。
後來。
被送進牙行的曾青環因為身段不錯又有練武的底子,被一家梨園班主選中,從此之後日夜苦練,練的卻不再是那殺敵的刀槍棍棒,而是婀娜身姿與婉轉戲腔。
莫州時常趁著夜色偷偷跑來,趴在牆頭給曾青環送些衣食錢財與傷藥,他攢下來的全部零花都用在了這裡。
月下柳梢後,莫州每次來都帶滿滿一包裹的東西,曾青環偶爾會懷疑,莫家現在還有東西嗎?是不是早被莫州搬空了?
有一次,莫州小心翼翼地塞給他一本兵書,一向大大咧咧的人警惕地瞧著曾青環的臉色,擔心他會因此生氣。
莫州自己也知道,曾青環如今的情況,再想從軍是不可能了。
可……萬一呢。
莫州一次都沒有向曾青環許諾過自己會救他出去,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所以從不輕易許諾。
好在曾青環並未生氣,也沒有氣餒,他認真地對莫州道了謝,說自己若是閑暇時,一定會看。
竹馬之交,不必言明, 便已經知曉彼此心意。曾青環知道,莫州沒有惡意。
轉眼數年。
莫州長成了高挑的少年郎,曾青環也不遑多讓的清俊。
莫州向曾青環辭行,告知自己即將前往北疆。曾青環不言,卻在半晌後說:“我別無他物,便扮上了唱一臺,當做你的餞行禮。”
那是莫州第一次看見曾青環穿著花旦衣裙,面上敷粉描眉,掃了腮鬢的模樣。梨園其他的都摳搜,但那副頭面卻是真的價值千金,乃是班主擲重金所做,被曾青環“借”了來。
黃金頭面與無數寶珠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但莫州覺得最亮的,是曾青環那雙琉璃般的貓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