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冬季趕工
清晨又黃昏, 黃昏又清晨。尹山就像在這片曠野中不停狂奔,沒有停歇。工地一點點地改變,他內心的堡壘也一點點地搭建,在這寒冬裡,吃再多苦頭他也是帶勁的。
最近張瑤打來視訊通話,他總說訊號不穩定,轉換成語音通話,他怕張瑤看到他現在風吹日曬過的樣子。老爺子尹華民不放心,幾次喊尹虹和林墨帶他上山看看,尹山找各種理由推脫。不說別的,光是那雙已皸裂、到處都是血口子的手,他們見了指不定會擔心成啥樣。
揚子幾個也常從廣州打來電話,說好長時間都看不到他發朋友圈,大夥見不著他人,心裡空落落的,擔心。他開玩笑說,反正人還活著。
有空的黃昏,阿麥爾會牽出“烈風”和“古沙”,陪他騎馬到山另一端的冬牧場放一會空。這時候的冬牧場,寂靜但並無蕭瑟。牧人的吆喝聲、馬蹄聲被夾進風裡,在曠野上回響,有種蕩入人心的祥和。
這裡冬日的晚霞,和夏日的大不一樣,是那肆意燃燒、悲壯即逝的美。
這大氣磅礴的濃烈色彩之下,白茫茫的雪地之上,最靈動的生命力是那馬和羊群。尋著那稀疏露著的黃草,馬和羊群慢悠悠地走幾步,吃幾口,等到牧人趕著它們往回走時,就變成了快速地走上好幾步,再淘氣地搶吃一兩口,就像被大人管著要趁天黑前歸家的孩子,意猶未盡。這時,看者的興致也意猶未盡,尹山和阿麥爾在冬牧場上策馬奔騰起來,那些工地上鎖雜的煩心事便捲入這天地間瞬間消化。
自上次去“葉飛”認了門,尹山晚上常去老葉那兒坐坐。兩人已熟絡,聊天侃地。老葉提醒他晚上小心些,萬一遇見狼。尹山笑著說,他現在差不多也成了這曠野的狼,野性粗糙,不羈自由,再給來只狼鬥一鬥,整出曠野傳奇也挺好。幾只狗子也都和尹山漸漸親近,被尹山誘著經常跟著他跑來工地,搞得老葉當著尹山的面笑著罵狗:“狗崽子的,吃裡扒外。”
阿依木常常泡在工地。她不僅是設計駐場,對工人的協調、材料的整體把控她都盡心盡力。
巴特爾一家也不遺餘力地幫忙。
阿麥爾脊椎術後暫還不能做重體力活,時不時在工地轉悠,能搭把手就搭把手。阿朵斯上學每隔兩週迴家過週末,一回來就粘在工地上,凍得嘴巴上拖著兩行鼻涕,屁顛屁顛地,給這個倒倒開水,給那個遞遞煙,尹山表揚他是工地上的“大內總管”,那更加不得了,小家夥來勁,揹著手,東看看,西瞧瞧,阿依木這時碰上,笑說他是“小監工”。
巴特爾的羊兒和馬兒多,上次賣掉幾匹馬後,今年冬天又多養了些小馬駒,照料起來不易。但他只要有空也在工地上幫著忙。中午工人們都在他家氈房裡吃飯、休息,阿迪娜做著後勤,這天寒地凍的,大夥兒吃的喝的都是熱乎的,幹活自然也熱乎。
大家都一個念頭:趁著暴雪封山前,把木屋的內外結構全部做出來。
包工頭老李,四十多歲,安徽人,在新疆做工程十來年。精明的他看準越來越多的外地人來新疆做民宿,專接民宿的活,排程一群工人在伊犁一帶轉著場子幹活。
老李在這一塊有兩家民宿同時在做,除了尹山的,還有一家在另一個山上,工人排程起來靈活,但難免會顧此失彼。阿依木整天盯著他的工人和進度,出現問題,無論什麼理由,他是說不過她的,他也服氣她的伶牙俐齒,開工到現在,叫來了不少工人,基本上幾棟木屋的建造同步,雖然問題不斷,但整個工程進度是如期的。
承重框架全部立起來後,師傅們也搭建起了腳手架,進行牆體、樓面、屋頂的施工,同時做管道和線路的預埋。這天電工沒來,阿依木著急,把老李急呼到現場。老李嬉笑著和她掰扯起來。
“你咋對這家特別上心呢?我看就像你自己的民宿一樣撒。那個男伢子人確實很不錯。”老李搖頭晃腦,漂了一眼遠處忙乎著的尹山,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壞笑。
阿依木少見地臉紅了起來。
“哪家的活我沒上心?老李,咱都是乙方,人家甲方和你一樣,都是大老遠跑到這裡,漂泊異鄉幹點活不容易。拿著人家的錢,可不能給人家堵著心塞啊。咱們吃飯不得靠著這一帶的口碑嘛!你拖我進度,我下次可就不好找你合作了。”
“好嘛,好嘛,你又急。什麼時候少過你的人。我這就打電話喊人過來。“老李料定自己是搞不定阿依木的,省得拌嘴,背過去打電話。
打完電話,老李把他那髒得發黑發亮的手提皮包往胳肢窩裡一夾,點上一支煙,露出大黃牙,朝阿依木齜嘴一笑:“人下午就過來,三個人一起。”
猛吸了幾口煙,老李嘮叨起來:“阿依木美女,咱倆交情鐵,合作愉快,我對你真是特別給力,你看看嘛,這大冷天的,冰天雪地,凍死個人,有幾個人肯在外面幹活,也就我老李能喊得動人。”
“行啦!李總您辛苦啦!知道您大老爺們的,天不怕地不怕,還怕這點雪!”阿依木是瞭解這人的,要驅動他把活幹漂亮,要軟硬兼施,得哄著。
“這真得虧是你,換別人,我們早就撤了撒。不過,阿依木,我把話說在前頭,這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十二月份後暴雪期也就要來了,太凍了,真幹不了活,工人上山路都難走。我提前說明哈,十二月份我們得下山,得撤了,我也要回老家過年了。”老李把煙往嘴裡一放,眼一眯,兩隻手套起手套來,看到尹山走了過來,他又向他重複了一遍:“尹老闆,十二月份哈,我們得撤了啊,大家要回家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