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弛鄭重其事地點頭說:“當然。”
他們交談時,許頌沒有插過一句話,似乎一直低著頭,李潔看過去,只能看到對方好像在發呆。
許頌一隻手捏著筷子,另一隻手隱隱拔了大半天,身體都呈現著微微傾斜的動作,他感應李潔的目光頓時正正坐在原位埋頭,同時脖子燒上臉的開始發熱。
李潔以為許頌被看得不自在,挪開眼後繼續不鹹不淡地說:“不過現在提這些的確太早了,我希望你們兩年後再提也不急。”
秦弛依舊毫無負擔地保持著笑容點頭。
李潔的視線又不受控制地落到了許頌身上,她知道許頌今天不會跟她回去了,但她依舊有很多話想要單獨跟他談談。
李潔的目的對秦弛而言很明顯,但他卻絲毫沒有危機感地以去結賬為由起身,在許頌有些驚愕地看過來時,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才松開許頌的手往包廂外走,停留在半掩的門邊。
終於得到了母子獨處的機會,李潔臉上的神態不再那麼虛假了,她眉眼疲憊望向懷揣不安的許頌,輕輕叫了他一聲,費解又肯定地問:“你在怕媽媽?”
許頌抖了下肩膀,微微坐直腰,像面對審判的犯人一樣,不自覺將雙手俯到臺面的邊緣,有些小聲地否認。
李潔看著他緊張的臉色沒有像以前感到惱火也沒有揭穿。
她注視著許頌微微低垂的臉,眼睛幾乎跟她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鼻樑和嘴巴隱隱帶著些許高富的影子。
跟親手養大的孩子弄成現在這樣,李潔說不上來的難受,甚至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他們只來得及將脾氣發洩出來,許頌就選擇跟別人走了。
李潔想說那天自己和許高富在客廳說的話不是出於本心,張嘴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只能先扯一下別的東西鋪墊,溫聲問:“這幾天,在他家玩得開心嗎?”
許頌搭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覺地扣動了幾下,小幅度地點頭,說開心。
“平時都在做什麼?”李潔又輕聲問。
許頌有些糾結地盯著面前的碗,眼睛跟著上面的花紋亂走,他像是在斟酌回答什麼話才合適,過了幾秒鐘過去才溫吞地說:“去看了海,撿貝殼,還去了遊樂園,潛水……”
說完他不知道想到什麼,輕聲地補充:“潛水很好玩可以跟很多漂亮的魚一起游泳。”
李潔聽完哦了聲,沒有感受到許頌有些別扭的表達,只是順著許頌的話說,潛水的確是一項很不錯的活動,不過玩的時候要注意安全。
許頌其實沒必要補充最後一句話的,但他只是想要李潔稍微,稍微的想起什麼,比如許祐十八歲生日的時候,帶許祐去潛水,答應過會在他和許清寶十八歲生日的時候也去玩一次,但最後沒有實現承諾反而還把他的生日忘記了。
許頌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這裡,他總是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跳到不知名的一個記憶裡,然後著魔一樣胡思亂想,他其實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有些埋怨地覺得自己因為幾個字甚至一句話當做記憶錨點瞬間想到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東西,他們卻不可以,最後糾結難受的只有他自己感到不滿。
許頌現在也希望李潔能夠像他一樣想起這件事情,稍微想起一點,然後對他說一些安慰的話,這樣他就不會一直記著這件事了。
但李潔完全沒有想起來,她鋪墊了一下氣氛,才開始步入正題:“上次在客廳裡的事情,媽媽代替你爸一起跟你道歉,你知道你爸脾氣燥,有時候說得是氣話,不是真的不讓你回家了,他這幾天在家裡總是走神想你的事情……”
她看著許頌抖動的睫毛,繼續溫聲地勸說:“我們都知道這些年我們給你的關心不夠,現在也一直在反省,你哥,我們也已經教訓他了,他也認識到了錯誤,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問題,大家都可以努力地去改。”她將自己的立場往後退一步,語重心長,“你現在想跟男生談戀愛偶爾住在一起都可以,媽媽都接受,但那始終是別人的地方,最後你還是要自己回家的,對不對?”
許頌其實沒聽李潔說什麼了,他從剛剛開始就陷在自己的回憶裡,半天沒有反應。
李潔把能說的都說了,但許頌依舊不為所動,她既感到心累又感到無奈。
“你要跟著他不回家,就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們分開了,你一個人怎麼辦呢?我們只是想想就已經很擔心了。”說到最後,李潔的聲音洩出一絲真實的難過。
許頌聽到了這句話,反應有些遲緩地抬一下頭,他看著李潔一邊疲憊地抬手去搓自己的臉將梳的整潔的發型都給蹭亂了,心裡像被針紮了一樣痠痛,張開嘴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許頌知道李潔想讓他回家,可他現在已經完全對那個地方産生了恐懼,就像觸底反彈一樣,曾經他能夠忍受很多的東西,但現在光是想到站在家門口就已經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他手指慢慢地收緊,有些沉默地安靜了好久,才出聲解釋:“我本來,也打算好上大學以後一個人過的。”
李潔身形一頓,像是沒聽清楚許頌在說什麼。
許頌視線落在虛虛的一點上,聲音很緩慢很緩慢地說:“現在,只是現在多一個人陪我而已。”
“就算以後分開了。”在李潔的注視下,許頌認真地一字一句把話說完:“至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就夠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周圍隨著許頌最後的話音變得寂靜,他微微抬起眼看到李潔震驚又難過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抿起唇,好像無意識間再次把一切搞得很差。
有時候無心說的話,反而更加傷人。
李潔怔愣了很久才從那句本來打算以後一個人過反應過來,她不知道許頌是什麼時候有這個想法的,在認識秦弛之前,高二?高一?還是初中,明明在很多人眼裡只是一句幼稚的玩笑話,許頌卻在心裡認真的默唸很久了。
李潔只能覺得心裡很苦澀,一股強大的失敗感幾乎她喘不過氣。
許頌想要挽回地張口補充:“其實是我的問題,我總是想要你們主動關心我,我……”
李潔捂著臉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讓他別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