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近，在他身後幾步處站定，“昀瑾打算怎麼殺他？”
“將自己的靈核放在魔尊身上，以身為籠困其永遠嗎？”
梅清寒驟然回頭看他。
“我曾同你說，我有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我怔愣原地。我從前以為，是因為他那絕色的容貌，後來方才知曉，不止如此，那時心底竟起了因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熟悉感，且為那人的橫眉冷對而慌了心。”
那日縹緲山大殿，那人一身冷寂而來，從此夜無冥便再也移不開眼，而那時他並不知曉他自己是魔，不知他的手下留情。
對於夜宸來說，梅清寒就只是梅清寒。
“他對我從來不假辭色，我對此生了怨懟。可長大後驀然回首，不知何時那人早已入了我的心底，渾渾噩噩間恍然知曉我恨的怨的只是那人從不肯正眼看我一次，不肯讓我靠近一分，避我更甚蛇蠍”
夜無冥垂眸一笑，掩住眸中淚光，“後來我才知曉，他那般的人唯有更加強大方可接近”
“清寒不好奇那人是誰嗎？”
梅清寒眼睫輕顫，夜無冥走到他身前，垂著眸子看他，似乎陷入了回憶。
“在世人眼中，那人是我的師尊，但是隻有我和他知道那杯認師茶他並沒有喝”
他看過來，目光柔和中透出悲傷，“清寒覺得，如果你是他，是想讓我叫你的名字還是想讓我叫你師尊？”
梅清寒聽著他的話，早已僵住。
冷香襲來，梅清寒後退一步，避開他的視線，“叫什麼並沒有區別，他不假辭色，或許因為終是殊途”
“若是有人願意殊途同歸呢？”
梅清寒淚光氤氳，喃喃道，“同歸”
夜無冥走近他，掌心隔著衣衫覆上梅清寒心口，“我的歸處從來只有這裡，若它沒了，我要去往何處呢？”
夜無冥虔誠地看著他，“我曾對你說，我會同你一起殺死魔尊。如今這句話亦未變”
他一字一頓，“我心依舊，萬死無悔”
梅清寒搖頭，向後退去。
夜無冥雙眸赤紅，心底痛意翻湧，“昀瑾…是恨我的吧”
“恨到寧願自己神魂俱滅，也不願意在黃泉路上與我再次相見”
梅清寒揪住他的衣領，眨落一滴淚，“你不能死，你不該死！”
他雙手掩面，神色近乎崩潰，“明明一個人死就可以為什麼偏偏要犧牲兩個人的性命！”
夜無冥緊緊握住他的手，“是我害你如此，這條命本就是你的，你該恨我”
梅清寒抬起眼，“夜無冥，我不恨你，無論是當初那個魔靈，還是後來的夜宸，我從未後悔”
之前夜無冥拿出滄海月之時，他鑽了牛角尖，他害怕夜無冥是因為恩情才對他好，才喜歡他，他的痛苦與愛意竟都來自於一個人，這個認知讓他幾乎陷入瘋魔。
他不得不懷疑自己，他不得不懷疑這份愛，這份愛意由來摻雜著他看不透的秘密，他因這愛生了恐懼。
由愛生憂，由愛生怖，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此生本打算做那無憂無怖之人，偏偏終是一時心軟，令自己的心痛處難當。
“我只是恨…造化弄人，要讓我體會這七情六慾之苦還不夠，終是破不開你我註定同死的宿命”
夜無冥支撐著搖搖欲墜的他，撫著他的背，一遍又一遍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他在不知道自己是魔靈的情況下接近他，自以為救他愛他，幫他出泥沼龍潭，卻不成想他痛苦的緣由也是來自於他，梅清寒是仙不錯，可他也是人，他會痛苦，會愛，會恨。
他從前不恨因為不愛，如今他強闖進了他的身邊，將滿腔愛意加註於他，與此同時，悲傷與怨恨也在滋生。
梅清寒心中有自己的善惡是非，所以面對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未曾作惡的魔靈，他沒有下手。
他從不想殺自己，無論是從前的魔靈還是現在的自己，作為一個魔，未曾染滿鮮血的手成了原罪，而梅清寒偏偏又不得不眼看著宿命的來臨。
所以那日他拿出滄海月，他才會崩潰，愛意已經磅礴，恨意卻無從擱置。
於是，他開始憎恨他自己。
楚鴻沒有訊息，夜無冥也一連幾日都未出現，梅清寒斜倚在門邊，看著窗外花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