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冥一步步向外走去,室外冰天雪地,月色將少年的影子拉長,清瘦的背影蕭索單薄,但是他心境早已不同。
他回頭看著房內昏黃的燭火,心中懷著隱隱的期待,今日的梅清寒有些異樣,他直覺有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今日便會被悄然揭露一角。
他步子緩慢,知曉梅清寒的神識能夠察覺到他的一舉一動,這般失魂落魄也符合當年少年自己大的心境。
暴雪紛紛揚揚,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天。
那是他入縹緲山後不久,梅家少主梅清寒的生辰宴。
一早聽聞梅清寒要過生辰的訊息,夜無冥心裡生出一股喜悅,雖說功利上他覺得這是一個增進他們師徒情誼的契機,但是畢竟那時年少,心裡對於這個明面上的師尊還是有所期待,他漂泊了太久,即使學會了圓滑世故,裝腔作勢,但心底裡仍有一處柔軟,也仍舊對溫情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渴望,他像在屋簷下躲雨的孩子,渴望身後的門開啟一條縫,亮起一盞歡迎他的燈。
那時他想,伸手不打笑臉人,送東西總不會被罵吧,但是他身上沒錢,送不出金貴的東西,於是他琢磨了數天,終於想好了要送剛剛認得師尊什麼賀禮,他將自己日夜關在自己的小屋裡,所幸梅清寒並不管他,他有足夠的時間忙活,於是終於一個月後,他拿著雕琢精巧的木簪,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塊木料他找了許久,雖然不是多麼金貴的木頭,甚至那樹還被劈過,但是他一看那木質,就私以為那木質應該是不錯,他是見過世面的。
在他雕廢了幾塊木料後,他再不敢用這木料雕刻,而是找了旁的碎料試手,一個月後,終於雕出了心滿意足的賀禮。他滿心歡喜,似乎看到了他師尊欣慰的樣子。
或許起初他是存了私心,如果能讓師尊高興,也會教他很多東西,但是到底是十來歲的年紀,即使裡面摻了私心,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花費心思,那裡面的私心逐漸也淡了,到後面只剩下滿心的希冀,誰不想看到自己的心意得到旁人的喜歡和珍重?況且他那木簪上的每一道刻痕都藏了無數次劃傷手後的真心。
心懷家仇,漂泊三載,他並非純良的稚子,那些日夜雕刻的時刻卻是難得赤誠。
十五月圓,梅清寒生辰,縹緲山設了生辰宴,但梅清寒卻一次也沒有出現。夜無冥打聽到他會在絕孤峰,一人直到天明。
那時的他飛不上縹緲山最高最險的絕孤峰,等他滿身狼狽地爬上了峰頂已經滿身血口。那也是他第一見到那座永不黑暗的大殿,看著廊下的師尊,他鼓起勇氣往前湊了湊,他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捧著他找來的木匣子,輕輕放在桌上,那裡面裝著他的期待。
那時他心懷忐忑地覷著梅清寒的表情開口,“今日是少主生辰,宸兒給您準備了賀禮。”
“宸兒……”他想說知道自己的賀禮並不貴重,但是是他精心準備的,他還想說……
只是梅清寒也是如現在一般一口回絕了他,他還想再勸說,換來的卻是梅清寒沒來由的怒意。
梅清寒連看都沒看那木盒,就將它揮落到了地上,連帶著他的期待與尊嚴。
他聽見梅清寒說:“滾出去”。
他未出口的話被梅清寒打斷,於是他再也不想說什麼。他不懂為什麼,只覺此人頗為難相與。
梅清寒似是不解氣,又說了一句。“出去山下跪著,以後少動這些心思”
他轉身出去跪下,抬頭看了看月亮,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劃過他的下巴滴落在了地上。後半夜暴雪幾乎將他掩埋,他卻執拗地不肯移動分毫,在冰天雪地裡凍得毫無知覺。
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對這個名義上的師尊生了怨恨呢?大概是從這時候起吧……
那時的他太過委屈,以至於他不曾注意那夜山上停了琴聲,也從未知道有人在他身後看了他的背影許久。
……
今日依舊是同一片地方,卻是不同的心境。
夜無冥頓時跪在地上垂著頭,和平時犯錯的樣子別無二致。但是被掩飾住的表情卻很平靜。現在仔細想來,梅清寒除了嘴上不饒他,還偶爾罰他跪之外,在其他地方並沒有苛待他,他只是無視他。
只要他不去招惹他,那個人幾乎不會理會他,連他院中的梅花都比他這個活人能得到更多的目光。
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年少的自己,可以更加冷靜地看待自己和梅清寒之間的過往和交鋒,因此他也就發現了梅清寒瞥向那簪子時眼中一瞬的不忍,是啊,現在的梅清寒也不過弱冠之年,怎逃得過他看過百年塵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