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話兒說的沒錯兒。
老人們在太陽底下嘆息,眯著眼睛遙想當年清林的英姿,彩雲也在,她坐在小馬紮上納鞋底,圍坐在眾人間,再不見當年那個利索的俊俏模樣,再不服老,她也老了。
一個說,“這個嘉隆一副陰森森的模樣子,他那眼睛叫人發慌。”
一個也嘀咕,“還有怕見人的病?”低頭悄言,“別是什麼傳染病吧。”
彩雲咬一口線頭吐掉,“別瞎說,要真是傳染,不先把嘉隆傳染了?”
金鳳他娘,現在大家改口叫“柱兒奶奶”,她的頭髮已經花白,臉色倒好,白白胖胖,這全賴他老頭子當海員退休後的那一筆不菲的退休金,她拄著一把金色雕花的柺杖,坐在軟綿綿的褥墊上,冷哼一聲道,
“八成有鬼,這年頭兒人們一股腦兒的往外跑,他卻顛顛兒要回來,準是遇見事兒了,等著瞧吧。”
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人們又開始議論誰誰家的兒子發了財,準備在城裡買房子,誰誰家姑娘穿著時髦兒,走起路來那個風騷。
“不幹正經營生。”這是老人們一致的口徑,凡是他們不理解的,又是猛然間發跡的,都會被戴著這帽子,背地裡罵一通。
老人們再遲鈍,也隱隱覺出了這個時代的變遷,從前誰家的破爛光景還記憶猶新,一轉眼,一座座新瓦房憑空而起,將那舊時光掩埋在回憶裡。
人們不再樂意全家都束縛在農田裡,一個個都想著辦法到城裡去打零工,男人們開始做起小商小販,孩子們也不再一門心思想著上學,像水舟搖那麼大的,許多都早早輟學去往工廠裡打工,什麼紡紗廠、假髮廠、電子廠、服裝廠......
從前聽都沒聽過的新鮮玩意兒擾亂著老人的耳朵,儘管他們竭力睜著眼睛聽了看了,依然不明白。
對於外界的變化,水舟搖不關心,她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這天,她在野外遊蕩,忽然發現一個地窖,拿樹枝探了探,卻見裡面幽深,一個人不敢下,死活把周山明拖了來。
關於膽子這個事兒,水舟搖一想起來就氣惱,她發現自己真是越長大,膽子越小,從前什麼亂葬崗、深樹林,包括望不見頭的葦子地,她一個人東奔西走,哪裡體會過怕字?
自從見識過一回死人後,她的膽子就棄她而去了,再沒漲回來。
那是前年夏天,有個夜裡她被吵醒,奶奶告訴她啞巴他爸不見了。
一個大人怎麼會不見呢?她很納悶。
奶奶嘆口氣,她好像已經料到了結果,“得了癌,治不好了,又不想拖累家裡,只能走這條路。”
“哪條路?”
奶奶沒有說,可是第二天清晨,水舟搖自己知道了。
山明拽著她去往村東的水井看熱鬧,大家都說啞巴爸跳進這口井裡了。
他的鞋子還在井眼邊。
鞋後幫是折著的,水舟搖想,他出家門的時候,一定是拖拉著鞋子來的。
一村子的人都圍著那口井,隆隆的機器響著,說是得先把井裡的水抽乾。
大家不讓小孩子近前,他倆就趴在人縫裡瞧。
由於井口太窄,只能容納一人,大家最終讓啞巴拴好繩子下去。
啞巴的腰間被捆著幾圈繩子,綠色的,大拇指粗細,他坐在井口,失魂落魄等待著。
孩子們不懂悲傷,他們只嫌那水泵抽水忒慢。
忽聽一人喊:看到頭了,看到頭了!
呼隆一群男人圍上去。
水舟搖蹲在遠處扒著地面使勁兒往裡瞧,只見有個人往啞巴嘴裡塞根菸,啞巴使勁兒吸幾口,吐掉,擺擺手,要下去了。
上面的男勞力便使勁兒拽著繩子,慢慢將啞巴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