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從一九八六年秋講起。
那是一個忙得不可開交的秋收,一入夜,周水村便安靜下來,家家閉門閉戶,人們沾床就睡,大人孩子都為活計調整著作息,往日裡嘈雜的街道如今侵著絲絲涼意,在月光的照耀下,幽幽延深。
忽從村東南處傳來幾聲犬吠,沒多久又寂靜下來。
就著幽幽月光,我們看清那是兩個人影,正一前一後,朝著村南田地裡走去。
再湊近些,我們便能看清後面跟著的這個身軀略微龐大的,正是青年會計洪興。
洪興近幾年正春風得意,年紀輕輕就接管了村裡大小賬目事宜,雖說沒有什麼正式官銜,卻也是個正經活計,更別說誰家有個繁雜理不清頭緒的瑣事兒,都喜歡請他斷一斷。
於是他在村中威望自然高些。
今日總算把他家地裡的玉米都收完,忙裡偷閒,他便躲在村辦裡看一會兒子閒書,一抬頭,天都黑了,便鎖上門往回走,忽被猛然跳出的身影嚇了一跳。
他湊進了看,恍笑道,“金鳳呀,嚇我一跳。”
他心裡納悶,福堂家的大閨女怎麼到這兒來了?又一尋思,莫不是來找他解決什麼問題?
便說道,“過一陣子就要嫁人了,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吱聲。”
那金鳳只快速的瞟他一眼,依舊低下頭,沒吭氣。
洪興摸不著頭腦,只得又說,“遇見什麼難事兒了?”
她點點頭。
洪興瞭然,轉身就要開村辦的鎖,卻被金鳳制止道,“叔,我有話跟你說,別在這兒。”
他便一頭霧水跟在這丫頭身後,心裡嘀咕著,莫不是婆家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也不對,要是真出了問題,斷不會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家的來找他......
他在身後打量著這個平日裡交往並不多的姑娘,只見她身形窈窕,步伐輕邁,蜻蜓點水般行在地面上,加之她的褲腿寬大垂長,便總給人一種飄著的輕盈感。
這與村裡其他女子的厚重結實顯然不同,洪興不覺看得有些呆了。
忽聽一聲微嘆,從前面口中發出,似有萬般愁腸。
他不禁快攆幾步,走至一旁寬慰道,“妮子,有什麼解不開的,你只管跟叔說。”
他也模糊聽人說起過,金鳳好像對自己婆家不是很滿意,可是又耐不住家裡人勸說,只得從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婆家家境殷實、人丁興旺,是十里八村找不到的好人家,她嫁過去自是有好日子過的。
再說,孩子家家的哪兒知道什麼生活艱辛,只一味任性......
想到這裡,洪興不覺又瞄一眼金鳳,心中感嘆,這弱柳扶風的,相個貧苦人家只怕人家還嫌棄呢,攜個蘭筐都費勁兒。
就這麼胡亂想著,金鳳把他引至村莊外的水庫邊上,杵在那兒,看樣子不打算先開口。
洪興拿出平日裡對鄉親們的語重心長,也對這姑娘說道,“可是婆家的事兒?”
只見金鳳揉搓著藍布衣角,訥訥點頭。
“妮子呀,”洪興長出一口氣寬解,“不是叔說你,你看看你家光景,你大哥雖結婚了,可下面不是還有弟弟妹妹?你這做姐姐的,多少也得為他們考慮考慮不是?”
他瞧見她咬緊了嘴角,心想著算是奏效了,於是更加語重心長,“你爹不在家,你娘又不是個幹活的好手,這一家子......”
“別說了!”
金鳳陡然打斷他的話,抬起臉時,早已滿面淚痕。
洪興不禁詫異,他也不過是陳述事實,她怎的哭成這個樣子?
但見金鳳又垂頭哽咽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洪興啞然一笑,別的不敢說,單在周水村,可沒人能比他洪興知道的多的,且不論明面上人們日夜議論的,光是私底下那些偷麼見不得人的,也有不少來找他排解的,虧得他不愛嚼舌根......
這麼一想,他不由得洋洋得意,臉上神采飛揚,語氣也跟著堅定道,“你倒說說,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金鳳垂著的頭似有千萬斤重,她幾番掙扎終於挺了起來,那雙含淚的眸子倔強的掛在洪興臉上,“你知道我瘋了嗎?”
“瘋了?”洪興先是驚詫,沒一會兒又笑了,“你可別胡說,哪兒有姑娘家家咒罵自己瘋了的。”
“我就是瘋了。”她很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