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苑位於本丸北側,位置比本丸略高,此處留有太閣秀吉建築的風雅茶室。
最重要的是,山裡苑內側有一個名為“荒和布藏”的糧倉,面積約寬三到六米、進深九米,四面均塗抹著灰泥。
糧倉裡擠滿了約六十多名男女,均為大坂城內的近侍或精銳,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汗味。
秀賴就在這個糧倉裡,見到了澱夫人、千姬、治長和大藏局這些在他生活裡的最親近之人。
從戰場上退回大坂城的毛利亦置身其中,此番見到秀賴,便立刻伏身向他施了一禮,這位在大坂夏之陣裡表現卓越的大將,看上去依舊驍勇。
身受重傷的治長似乎一心等與秀賴相聚。
此刻相見,治長眼裡閃過欣慰之色,嘴唇微啟著好像想對他說什麼,卻被澱夫人給搶了先。
“右府,必是天意要亡豐臣家!再掙扎下去也終難免一死,我們還不如就在這裡了斷吧!”
“了斷……嗎?!”秀賴囁嚅著,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回應才好。
“夫人,現在還沒到需自行了斷的時候啊!”
治長急切高聲阻止,因為情緒一時太過激動,又不禁發出連聲咳嗽,整個人顯得格外憔悴。
“現在不了斷,難道要等著德川聯軍將我們一個個揪出去斬首麼?那還有何尊嚴可言?”
“我等的職責是守護右府與夫人,若非如此,治長當在千疊殿和各位同僚一齊切腹而去。還請夫人念在治長苟且偷生的執念上,等到最後的時刻吧!”
看著虛弱的情人伏身趴倒發出懇切跪求,澱夫人亦不禁動容。
這名年輕時容貌絕不遜色於重成的美男子,此刻已是灰頭土臉、面如菜色。
縱然全身上下都在決戰裡沾滿血汙,可他的鼻樑依舊高挺、側顏與正臉仍然英俊,這曾是她在寢殿撫摸了無數次的臉。
他不僅是她的家臣、亦是隱匿相處多年的情人,在大坂夏之陣裡更是英勇為她們母子奮身而戰,澱夫人深切地明白這一點。
或者正如他在苦勸時所表露的衷腸,若非執意要守護他們母子至最後一刻,其實治長大可在大勢已去時,就和渡邊等同僚一塊在千疊殿切腹自盡的。
“如今城內已被縱火,二丸與三丸均已失守,治長,我並不覺得家康會有放過我們的意圖。”
“所以我們才更應該將少夫人送往將軍帳下,讓少夫人為右府和夫人求情,這是確保豐臣家血脈得以留存的唯一辦法。”
“將阿千……送到秀忠營帳那裡去嗎?”
“是,渡邊等忠臣之所以回到城內,再於千疊殿自行了斷,正是想親自對主君表達戰敗歉意。參與夏戰的全部將領,並無一人希望右府命絕於此啊!”
澱夫人明顯已經被說動了。
先前還嚷著要和秀賴一同自盡的她,其實不過是在自認窮途末路的情況下,為了保全豐臣家最後尊嚴的不得己之舉。
一旦發覺還有途徑可以挽救秀賴性命,這名一生都將兒子緊緊拴在身邊、對兒子有著病態佔有慾與保護欲的母親,自然要緊緊抓著任何能讓兒子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她立刻將目光轉向一直安靜跪坐在地上的千姬。
雖然澱夫人什麼也沒說,但自幼被送到大坂、被她親手撫養長大的千姬,自是馬上明白了她的心思。
事態危急,身上流淌著德川與織田、淺井三家名門之血的千姬,毫不扭捏地果斷開了口。
“若以阿千一人之身,能在將軍面前極力為右府與母親陳情,阿千定當義不容辭。”
千姬這番話,深深觸動了澱夫人的心,她淚光閃爍地向千姬走了過去,一把拉起對方的手。
“阿千。母親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只是右府乃太閣殿下留於世間的唯一血脈,我無論如何也希望他能安然活下去。”
“母親,阿千明白。阿千自小在大坂城中長大,老實說,江戶的父親與母親到底是什麼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