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賴再次端起了盞,到底喝了多少酒,他早已記不得。
他只知道倘若不以酒精麻痺大腦神經,那麼無論換到任何房間,他都沒辦法安坐其間。
千姬跪坐在他身邊陪伴著,自從重成在若江之戰捐軀後,陪在他身邊的人就只剩下千姬了。
兩人雖是夫妻,但其實關係更近似於兄妹或朋友。
秀賴本為千姬表哥、兩人與重成自幼一同長大,他對她並沒存在太多欲念,所以才暗中納了兩名側室。
然而在大坂城隨時都可能淪陷的緊要關頭,他希望陪在身邊的仍然是千姬、必須是千姬。
看著他借酒澆愁,她並沒著意勸阻,只是安靜地在身邊默默陪伴著。
當察覺他喝得失序時,她也頂多張嘴輕聲喚了句“右府”,便又緘默不語地嚥下了話語。
“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說下去?我們之間難道還有什麼是不可以說的嗎?”
“……”
“重成已不在了,現在這房內就只剩下你我。如果你連說話也頗多顧忌,我更會煩上心頭啊!”
“右府希望我說什麼?”
“什麼都可以!比如你可以出面阻止我喝酒、或者從我手中把盞搶走,總比悶不吭聲要好!”
“倘若我把盞搶走,右府就會停止喝酒了嗎?”
“不會。”
“那我為什麼還要去做這種無謂的事情呢?如今戰事緊急,右府想籍酒澆愁,我是理解的。”
“理解?”秀賴苦笑,他忽地將盞擲在塌塌米上,朝著千姬探過身體,“你真的理解我嗎?”
“右府。”千姬將手顫悠悠地撫上他的臉頰,“現在你心裡一定也非常痛苦和不安吧?”
秀賴發出了一陣詭譎怪笑,勐然撣開她的手後,又突然攬住她的腰,將臉枕在她的腿上。
“你不可能理解我。”
“連我都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明明答應過幸村會領軍出陣,現在卻窩在這房間裡喝著悶酒?”
“我軍將士都在與德川聯軍激戰,據說連家康的孫子也都加入了戰場。我好恨這個只能呆在天守閣房間裡的自己。千姬,我真的好恨啊……”
“假如當時遵守了和幸村的約定就好。雖然我不精通槍法與劍術,但像幸村說的,我出陣會鼓舞士氣,怎樣也比貓在這房間裡要好。”
千姬安靜且用心地聆聽著。
直到秀賴說完最後一句話,她才開始溫柔地撫弄起他的頭髮來,年紀比他還小的她,此刻卻表現得像個姐姐一般。
“那是因為右府,從小就被當作公家教養長大的啊。”
“不擅長兵法、不喜歡揮刀弄槍,並不是右府的錯,只是右府被照著公家的方式撫養了而已。”
【注·公家:特指服務於天皇與朝廷的、住在京畿的五位以上官僚,秀賴官職為右大臣,在大坂城裡被敬稱為“右府”,從小遠離武家教育、被以公家教育撫養長大。】
炎夏豔陽將偌大的房間照得鋥亮,枕於千姬腿上的秀賴卻仍舊覺得房內暗沉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