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踏入家康所在的臨時簡易營帳,秀忠立刻單膝跪地俯首向父親行禮。
他抬起眼梢時,正好望見跪坐在下座、陪伴在家康身邊的竹千代。
在此刻與長子重聚,秀忠心裡竟產生了幾分欣慰與歡喜,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的他,對著竹千代微微點了點頭。
秀忠的這番轉變與心意,竹千代自是明瞭。
與之前的疏離隔閡不同,他現在望向竹千代的神色,完全就是一個父親惦念孩子的表現。
在如此嚴峻形勢下,他們當然不可能像普通父子那樣衝到彼此面前,拉起對方的手好生暢聊一番。
他們只能約束和控制自己,力圖不讓“私情”影響到軍機要事的商談。
但讓秀忠意外的是,在商議如此重大要事的場合,家康竟沒有命信綱與光綱退下的意思。
這讓長年沉浸於政事的他敏銳察覺到:或許長子竹千代在家康心中的位置,已然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分量。
所謂愛屋及烏,於是家康才會將信綱與光綱這樣的少主小姓,也一併留在了當前的機密場合。
其實秀忠並不願意當著信綱和光綱面前,去向家康陳情,可戰場瞬息萬變、理當分秒必爭,最終他還是不得不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父親,我有些顧慮,不得不趁著這次見面說出來,還望你諒解。”
“呃,將軍有什麼顧慮,需要這般謹慎?如今營帳裡也沒其它家臣在,你大可有話直說。”
“是……”
秀忠深吸了一口長氣,略微猶豫地望向家康,當父子視線相對的那刻,他霍然向父親開了口。
“父親決意將大本營安在天王寺,將我派往岡山,我實在無法泰然自若地接受這項安排。”
“將軍此言,是不服我這老頭子的決定了?”
“不敢,只是真田幸村就把守在天王寺,若我讓年逾七旬的父親與幸村對決,自己卻去了岡山……如果父親你有任何閃失,我該如何面對天下萬民?”
“哈哈,將軍在擔心我這老頭子?請你放心,我身子骨還硬朗得很,還不到將軍擔憂的程度。”
“父親!還請你務必聽孩兒一言,請和孩兒換個方向吧!就由我率軍前往天王寺,父親取道岡山,這樣我在戰場上也就沒什麼牽掛了。”
“說什麼呢!將軍你可是天下人,尤其在如此重要的戰場上,豈可受父子情誼束縛!”
家康勐地一拍扶幾,方才還非常和善的面容,驀地就為霸氣盡顯的威儀所替代,此時他就像一頭睡醒的巨龍,壓迫感籠罩了整個營帳。
“如今形勢危急,將軍姑且就按我這老頭子說的做吧!無謂再在這方面浪費過多心思了。”
察覺秀忠仍不甘心、仍試圖極力規勸,家康索性將目光轉向竹千代,將話題拋給了他。
“少主。”
“小孫在。”
“少主姑且說說,將軍為什麼在如此關鍵時刻,還執意於這等小事?你對此有什麼頭緒麼?”
“我……”竹千代轉頭看了看秀忠,思忖片刻,最終作出了順應家康之意的決定,“對於父親和爺爺的想法,我或多或少也還是能夠探知一二的。”
“父親之所以執意要爺爺將他換往天王寺,是由於那裡佈陣的是真田幸村和毛利勝永。”
“這也意味著天王寺的危險將會大幅度遞增,父親是想替爺爺擋下這些危險,是為孝心。”
“至於岡山,豐臣軍是交由?木之戰裡失利的大野治房等人把守。父親認為以爺爺排兵佈陣的神力,必會將敵軍擊潰,且風險也相對降低,是為體貼。”
竹千代一番解析之後,營帳裡出現了極為短暫的沉默。
秀忠並沒對此作出否認、更像是預設了他的推斷,滿眼期待地望著家康,似乎還沒放棄規勸。
而家康則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這位37歲的兒子。
從他的表情和眼神來看,竹千代確定那並非是尋常父親在感受到兒子這番孝心後,所應表現出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