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駿府城已是一片明媚風光。
越發溫暖的陽光從蟲籠窗透進來,和熙春風從廊道拂入書院,家康愜意地又呷了一口狹山茶。
他面前是被謄為兵法大家的柳生宗矩、以及深得將軍秀忠寵信的重臣酒井忠世,兩人此刻分別跪坐在左右,與家康一併隨意聊著近期的天下時事。
今年的家康已經74歲了,一生征戰戎場的他早就有了福態,可一雙眉眼仍如鷹隼般銳利。
儘管他在悠然倚著扶幾品嚐狹山茶,不怒自威的氣場依然令宗矩發自內心地深切臣服。
宗矩甚至一直堅信:這種掌控了天下的從容淡定,必定是身為天下人的家康之專屬氣魄。
“你們是說,大阪城正在大興水土工程,挖掘二之丸的護城河、並重新在城南重建壁壘?”
“是,所以將軍大人對此也很是介意,特地命我前來拜訪大御所大人,說是想聽聽大御所大人的教誨。”
受秀忠之命從江戶趕往駿府城的酒井,恭敬地衝家康鞠了一躬,和聲秉明瞭此行的來意。
“呃,宗矩對此又有什麼看法?”
家康並沒直接回復酒井的話,反將議題拋向宗矩,而這位兵法大家也坦然接了下來。
“想必是真田幸村的主意。如今的大阪城,善兵法、擅征戰的大將,也只剩下真田幸村和後藤基次而已。但城中對防守存在執念的,恐怕莫過於幸村了。”
“關原之戰後,我曾受伊豆守信之請求,恕曾為豐臣西軍出戰的幸村父子不死,並將他們好生安置在九度山中。想來這恩情並未被感念,而今幸村居然向我揮劍麼?”
“大御所大人,請恕我直言,此乃人之信仰。普天之下,人心往往會因為金錢、權勢而改變,惟有信仰的力量不可被輕易摧毀。”
“信仰的力量……麼?”
家康眯起眼睛,左手指尖輕輕敲在扶几上,迅即更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坐姿。
“酒井,你怎麼看宗矩提到‘信仰的力量’這個議題?所謂的信仰,對於現在大阪城裡豐臣朝野的存在,又有著怎樣的一種作用?”
“大御所大人……”
沒料到家康會突然將議題拋向自己,酒井吃了一驚。
此行他本為專程請教家康而來,現在也只有硬著頭皮拼命思索著適當答案。
“我以為豐臣家族已然式微。右府秀賴如今的領地只如同區區一介大名,豐臣家武將派軍心更是倒向我德川幕府,單靠信仰恐怕很難支撐豐臣朝野繼續安然運轉下去。”
“這就是你的看法?”
“請恕小人不才。右府秀賴確實沒什麼雄蹈偉略,而澱夫人更只是一介女流……”
“夠了,酒井。你眼界倘若只放眼高樓,卻沒留意到最關鍵的地基與承重這些關鍵細節,將來又當如何更好地為將軍效力?”
家康只是一聲微喝,卻是嚇得酒井淌出一身冷汗,連忙俯身拜倒致歉。
“小人不才,還望大御所大人多加指點迷津,之後我定當發奮圖強、為將軍盡輔佐之職!”
“大阪城由女人主政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事了,在從未領軍打過仗的澱夫人操持之下,你以為豐臣家是靠什麼撐到現在的?”
家康戚起眉角,以略帶責備的眼神掃了酒井一眼,更讓他心虛地再度伏低了身體。
“正是宗矩提到的‘信仰’。”
“普天之下,只要右府大人還存在的一天,就會有各種信仰豐臣家的人才武將,在不同時期匯聚到他身邊。”
“人的信仰是最可怕的,不會被金錢、權勢或領地這些輕易打動。幸村和基次就好比高樓的地基與承重,只要有這些人在,豐臣家族就能存續下去。”
“所以倘若我們要扳倒天守閣這座關西第一高樓,你認為應當怎麼做呢?”
第二度接到家康拋來的問題,酒井這次感到肩負的壓力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