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民國初始。
新曆年的1月初,灰濛濛的天色籠罩上海,黑雲密佈,舉目四顧,黃包車、行人、甚至所有的建築透著一股蕭條的頹喪之氣。
身穿軍服的男人們拿著槍,時不時傳來幾聲槍響,將鬧哄哄的街口弄得人心惶惶。
一輛墨色的車子駛過來,不緊不慢,卻險些被在拐角處橫衝出來的另一輛車給撞上。
車內的人驚魂甫定,前頭的司機忙朝後看:“太太,小姐,你們沒事吧?”
後座上,一身墨綠色旗袍的女人喘著氣,將懷中的女孩鬆開,看到她眨巴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就知道小丫頭沒受傷。
倒是旁邊那輛車裡的女人惡人先告狀,手拎名貴包包,扭著屁股下車,一身貂皮對著他們的車當街罵罵咧咧。
旗袍女人揉著女兒的柔軟的頭髮,溫柔一笑:“芰荷乖,娘碰到了一個不太講道理的人,需要花一點兒時間去教她,你願意在車裡等媽媽嗎?”
小芰荷咧嘴笑著點頭,沒有兩顆大門牙,臉頰卻是肉嘟嘟的,好可愛。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不可置信的尖叫,緊接著又聽她虛情假意的絮叨,熱情得好似全世界的人都是她的朋友。
小芰荷聽到娘用柔和平緩的語調在同那尖嗓子的阿姨說話,挺直的脊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與冷漠。
她打了個呵欠,能把她溫柔賢淑的孃親氣成這樣,看樣子這個阿姨真的很不講道理。
她百無聊賴託著腮,又見一個穿著淺黃色軍裝的男人摘下帽子,畢恭畢敬對孃親鞠躬,她被他滿臉橫肉和突兀的刀疤嚇了一跳,怕得別過眼。
司機也下了車,髣髴在跟孃親鎮場子。
伏家的人,向來精誠團結。
小孩子怕的東西多,忘性也快。一轉眼的功夫,她就被前頭那個推車給吸引住了。正確來說,是車上攤開的彩色糖果。
光從鑽下的屋簷落下來,投射在五彩斑斕的糖果外皮上,金光閃閃,好似會跳動的天鵝。
e~
好像是這麼唸的吧。
娘昨晚給她唸的故事裡,就有提到會跳舞的白天鵝。
她嚥了咽口水,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高出自己不知幾個頭的推車面前,看著閃閃發亮的糖果發呆。
糖果小販剛做完一位客人的生意,轉眼就看到一個穿著呢絨外套白色長襪和皮質鞋的小女孩,嘬著手指,眼巴巴盯著他的糖果。
一看就出身不凡。
現在世道亂,富貴人家的孩子出個門都是前呼後擁。又看看她身後,行人行色匆匆,都沒有要停留的意思。
身後一堆人揹著槍,小販怕她會被嚇到,便笑眯眯遞了幾顆糖果過去。
小芰荷開心不已,正要接糖,忽然想起孃親的教誨,拿人東西,需以物換物。
低頭正在身上摸索,現在值錢的玩意兒,四周又是一陣驚慌失措的叫聲。
布鞋、皮鞋在她眼前晃動,腳步聲凌亂。還有哭天搶地的哀嚎,也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小身子踉蹌往前栽倒,手擦在地上,磨破了皮。
想哭,不是因為疼。
她的糖果被踩得稀巴爛,還被踢到了臭水溝裡……
一股淺淺的氣息突然罩住她,是一個陌生的懷抱。粗糙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聽到一個怪怪的聲音在對她說:“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