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兩人都一愣。香蘭瞧著林錦樓臉上一抹錯愕,心裡有些懊惱,紫黛算計了她的名聲,若說她不介意是假的,可她也沒想跟林錦樓抱怨,只是方才不知怎的,竟然忍不住說了那句話,隱隱含著告狀的意味,彷彿自己吃了酸拈了醋似的,可她本意卻不是這個。她有些沮喪的轉過身,裝作去拿披風的樣子,卻聽林錦樓在她身後道:“過來。”
香蘭佯裝聽不見。
“裝傻是吧?說你呢,讓你過來。”
香蘭低著頭,慢吞吞的轉過身,盯著鞋尖蹭了過去。
林錦樓已坐了起來,對春菱揮了揮手,春菱會意,立時退下。
香蘭蹭到床邊,林錦樓拉了她的小手兒,讓她坐在床沿,問道:“怎麼回事,什麼‘跟她學’,‘跟你學’的,和爺說說。”
香蘭低著頭,另一隻手扭著裙上的宮絛,聽林錦樓又催問了一遍,方才說:“沒什麼,太太抬舉紫黛,她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打小在府里長大,自然事事都強,我自然要跟她學的。”
林錦樓撥弄著香蘭的指頭,懶洋洋道:“抬舉?怎麼個抬舉法兒?”
香蘭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慢吞吞道:“太太心疼大爺,覺著爺屋裡頭冷清。”
林錦樓手上一頓,吊著眉頭對著香蘭左看右看。香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又趕緊低下頭。林錦樓喜怒無常,她也摸不準這位爺這會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忽聽林錦樓說了句:“行了,你去罷。”
香蘭忙站起來,拿了披風去了。
林錦樓吃了一口茶,喚道:“人哪?”蓮心連忙走進來,林錦樓道:“不是你,叫伺候香蘭的那個圓臉丫頭。”蓮心應一聲,連忙出去叫人。
小鵑正收拾箱籠,聽說林錦樓叫她,登時嚇白了臉,又不敢不去,一步蹭兩步的進了屋,連頭也不敢抬,抖著嗓子叫了一聲:“大爺。”
林錦樓手指敲了敲炕桌,道:“爺記著你香蘭身邊最忠心的,說說罷,這些日子爺不在,府裡是個什麼情形?香蘭受委屈了?”
小鵑只覺在林錦樓跟前大氣都要喘不出,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結結巴巴道:“姑娘,就,就……”她既怕太太又怕大爺,還猶豫是否要將事情全盤托出,但見林錦樓目光灼灼,端坐不動便已威勢壓人,小鵑心裡生畏,不敢隱瞞,便將紫黛如何到知春館插手事務,如何擠兌香蘭,又如何算計了香蘭的名聲等一五一十的說了。末了,趴在地上磕頭道:“……姑娘說紫黛是太太的臉面,所以事事都忍讓著,也不肯說。大爺若不信,只管問春菱蓮心她們,奴婢若有一句虛言,就喉嚨裡生個爛瘡。”
林錦樓沉默了半晌,小鵑嚇出一身冷汗,卻聽林錦樓道:“爺知道了,你去罷。”
小鵑如獲大赦,一骨碌爬起來,一陣風似的去了。
林錦樓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香蘭什麼性子他最清楚不過,心腸軟,脾氣倔,窮清高,還有一股子傻氣,笨得不會算計個人,讓人算計了吃苦受罪也不懂得吱一聲,好像張張嘴跟他訴個苦就要了她的命似的。他有時也納悶,她那雙奴才出身的爹孃怎麼會養出她這樣滿身書生酸氣的閨女,跟朝堂上那些梗著脖子死諫的文臣似的,迂腐不可聞。今兒要不是委屈狠了,只怕今兒連那句“抱怨”的話他都聽不著,可她這樣,反倒尤其顯得可憐,讓他忍不住多憐惜些。
“傻妞兒。”林錦樓站起身,自言自語的罵了一句,“有什麼話不能跟爺說一聲的,難道爺不能給你做主?”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太太的意思他明白,倘若紫黛是個老實規矩的,他收用了倒也無妨。橫豎他老孃的臉面搭在裡頭,況且知春館再養口子人也不是難事。可紫黛做的這事卻讓他心裡膈應了。噢,香蘭知道你是太太的臉,事事容讓;你就不知道香蘭是爺的臉?往死裡作踐她,毀她名聲,爺的臉上莫非就光彩了?
林錦樓揉揉眉心,如今他爹在山西,老太爺年事已高,他二叔又是個虛頭巴腦的,家裡大小事都指望他,他忙完外務,料理完家事,回來還有人給他裹亂。林錦樓心裡惱,一掀簾子,大步邁了出去。
且說香蘭正在秦氏房裡的次間中抄《四書》,把一段段用簪花小楷謄寫在細白的紙上,綠闌用小刀裁好,用漿糊粘在小花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