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心事?”香蘭抬頭的時候已將臉上的清愁盡數斂去,微微笑道,“只是覺著跟你同席吃飯不太規矩罷了。”
宋柯擰起濃眉:“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我最膩歪這個,在自個兒家裡就不就圖個痛快麼?我就願意看著你陪我吃。”說著把酒盅又往前推了推,“今兒個跟我吃幾盅酒。”
香蘭微微笑道:“大晚上吃酒,待會子還讀不讀書?回頭筆都握不穩了,學問都做不成。”
宋柯笑著說:“提那掃興的事做什麼,我先和你碰一杯。”說著催香蘭舉起酒盅,碰了碰,便一飲而盡。
香蘭連忙勸道:“好歹吃兩口菜,否則酒氣發散出來容易傷著五臟六腑。”說著夾了個鴨卷兒放到宋柯碟子裡。
宋柯便不自覺笑起來,把那鴨卷兒一口吃了,款款講起身邊的趣事,說幾個淘氣的學生如何跟書院的大儒搗蛋;說林錦亭偷著去勾欄喝花酒,被林老太爺知曉後命林長敏拿著鞭子教訓,林錦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宋柯訴苦,為何那地方他大哥就去得,他就去不得,真真兒是太不公平了;又說他鋪子裡的活計如何被個江湖術士騙了。
宋柯談吐風趣,丰采高雅,一番番妙語連珠讓香蘭一直抿著嘴笑。許是太愉悅了,直到珺兮來叩門,才發覺竟然已到了亥時。
丫鬟們撤去殘席,重新打了水進來,宋柯喝得五分醉,見院中的月色好,便硬要出去賞月。玥兮搬了張小桌子,珺兮重新沏了壺熱茶,擺上瓜果糕餅。宋柯便打發道:“你們去睡罷,這兒有香蘭伺候。”
他們兩人便這樣並肩站在院裡,周遭靜靜的,只聽得風拂過竹林的“沙沙”聲,偶有蟲兒鳴叫,卻愈發顯得沉寂。
香蘭仰起臉,只見天際掛著一輪半圓的月,月華輕柔如銀。
宋柯站了一會兒,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道:“萬景隨心造。我記得還有一次和女子一同抬頭望月,那是一輪明亮的圓月,掛在江面上,可當時因為心裡頭苦,所以再好的月光,都覺著無比悽清愴然。可今天,雖然只是半輪月,可瞧在心眼裡確是卻坦的,好像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月色似的。”
香蘭仍抬頭看著月亮,微笑道:“今晚的月色確實皎潔,你瞧天上一絲雲彩都沒有,院子裡還有花兒可以賞,有好茶可品,真是神仙的日子了。”
宋柯低聲道:“還有你陪著我一起,不是美景也變成美景了。”聲音極輕,傳到香蘭耳中彷彿不存在似的,可宋柯仍然紅了臉,去牽了香蘭的手,心裡卻撲騰起來,唯恐香蘭覺著他是個輕浮狂狼的男子,輕咳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卻又找不到話。他本是個極沉穩的人,此時卻因在意變得慌亂起來。
香蘭卻沒掙脫,安靜的站在一旁,低低垂下頭,心中默默道:“老天垂憐我,就讓我放肆一小會兒罷。”宋柯是她珍藏在心底的那個人,看他神采飛揚的談笑風生,她便回想起前世那段美好的日子,讓她忍不住想靠近,和宋柯每相處一刻,便能讓她暫時有一刻的時間忘卻她卑微的身份和多舛的前途命運。
宋柯偷眼打量,看見香蘭柔美的側影和纖柔的肩膀,他捏著香蘭的小手,心裡便酥軟了一塊,嘴角揚了起來。他頭一次見到香蘭,便覺著心絃被撩撥了。這女孩兒那麼美貌又那麼倔強堅韌,就算被曹麗環責打,都沒有旁人的狼狽,過後仍挺直了腰桿,骨子裡帶著尊貴和驕傲。他仔仔細細的盯著看了許久,然後抑制不住衝動要去看看她。
宋柯緊緊握了握香蘭的手,拉著她到桌邊坐下,笑著說:“我原本會些絲竹,為了怡情。可惜家母好靜,又因父親去世,家裡已經許久不曾有過樂聲,否則這時吹奏一首才應景。”
香蘭這才抬起臉,看著宋柯俊雅的眉目,微笑道:“這四周都是天籟,比絲竹的聲音更動聽呢。”
香蘭笑容甚美,月光灑在她如玉的臉兒上如同鍍了一層淡淡的銀,彷彿畫兒裡走出的一般,宋柯看著發愣,傻乎乎的“嗯”了一聲。
香蘭見他這個模樣,心裡想笑,可旋即又些悵然籠了上來,便站起身道:“天色太晚了,大爺回去安歇罷,明兒個還要早起讀書,別熬壞了身子。”
宋柯依依不捨,可又怕香蘭乏了,只得應下。
香蘭自去服侍宋柯洗漱就寢。他撩開床上的幔帳,看著香蘭端著蠟燭關門離去,他想把香蘭留下來,可又覺著如此這般便是唐突了她。
“等到明年春闈之後罷。”宋柯在心裡想著,迷迷糊糊閉上了眼。